屋里的人除了桑丫,神情都略显异样。南久立即察觉出这话存在歧义,她指的“陪她洗澡”,是帮忙在淋浴间外面看着,不是跟她一块儿洗澡。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她也懒得解释,眼神瞟向宋霆。宋霆放下茶水,起身跟她一道出了门。
芹婶去给桑丫放洗澡水了。老八叔摸出烟点燃。珍敏攥着抹布,一圈又一圈拧出水来。
清浅的月色浮于茶垄之上,茶香如同浸泡在露水里,愈发分明。南久走在前面,宋霆跟在后面。山影似兽脊,寂静地伏着。
夜风扬起,将身后的声音吹散于夜色:“我不知道早上珍敏下去过,把我衣服带了上来。”
他的声音融在风里,接触在皮肤上,激起细微的战栗。这句解释来得那样不经意,没有铺垫,也无需缘由,却比白天的铁锹更锋利,猝不及防扎进南久心口。
她一路沉默,直到走进淋浴间,插上门闩,声音才从水声中流淌出来:“你和她有那种关系吗?”
宋霆站在山坡头,背对着她:“哪种关系?”
“她帮你洗衣服的那种关系。”
一声轻笑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你盯了我一上午就在想这事?”
南久的小心思被宋霆戳破,好在她滚烫的脸颊浸在水流里,他发现不了。通常她不肯承认的事,就装聋,假装没听见宋霆在说什么。
直到水声停止,宋霆的声音才隔着门板再次响起:“我没你想得那么风流。”
南久打开门时,宋霆的背影已经走远,留下句:“我还有事,你早点睡,少胡思乱想。”
桑丫睡觉早,芹婶带着桑丫回房了。珍敏留下来给过来议事的人泡茶喝。
宋霆踏入屋中时,其余人已经吃完饭赶了过来。珍敏抬眼,目光从他身上遛过,默不作声端起一杯热茶,送到宋霆手边。
每年的雨季对茶山来说都是一场渡劫,除了提前做好预防工作,在强降雨正式来临期间,巡查抢险工作也十分重要。
大伙儿商议了半个多小时,屋外头一阵骚动中断了交谈。老八打开屋门探出头,见同村的永根慌急慌忙跑回来喊人,便问了声:“根子,出什么事了?”
永根指着山头处:“不知道哪家的丫头被人拖去茶垄里欺负了,庆大娘去茅房时瞧见了,让我赶紧回来报警。”
这句话仿若尖刀,瞬间刺破了屋内原本和谐的气氛。宋霆骤然起身,大步流星朝屋外走去。
村里有女儿的人家的确不少,但住在山头的村民却寥寥无几。村子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敢对同村人做这种事,除非横了心不要命。仓库建在山头,南久一个人住在那里。那扇大铁门再结实,也抵不住一个蓄谋已久的歹徒。
夜幕早已压了下来,山头漆黑如墨。宋霆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风声不断从他耳边呼啸刮过。越靠近仓库,那种弥漫着铁锈味的窒息感就越浓重,像带着冰渣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口鼻。空气越来越粘稠,母亲苍白失色的面容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冰冷的、无可挽回的绝望感顷刻间吞噬他的理智。
山头的星点光亮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宋霆身体里的野兽呼啸而出,撞开屋门。
屋中的南久背对着门,被这声巨响惊得骤然回头,手中还拿着呼呼直响的吹风机,满眼惊诧地盯着宋霆。
那一瞬,视线定格,所有撕扯着他的恐惧、那些最坏的、血淋淋的想象,如退潮般轰然散去,胸腔里呼之欲出的野兽还未消停,呼吸剧烈起伏,目光死死盯着她。
宋霆眼中震荡欲碎的眸光,裹挟着千斤的重量,撞上南久的心口。
南久僵了一瞬,关掉吹风机,呼吸凝住:“你怎么了?”
他所有外泄的情绪被近乎残忍的力道强行压回体内,出声问道:“你刚才一直在屋里?”
“是啊,不然呢?”南久皱起眉,意识到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他眼里的波动沉了下去,回道:“听见村民说有姑娘出事了。”
宋霆虽然没明说出了什么事,但是大晚上的,能让他匆匆赶来撞开门,南久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
她放下吹风机,人陷进暖黄的光晕里,那头白金发散在肩头。她稍稍侧过眸,眯起的眼睛像某种危险的猫科动物,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掠夺性:“所以你以为出事的人是我?”
她徐徐转过身来,乳白色睡衣随着她的动作泛起流水般的柔光,贴合着已然成熟的曲线自然垂坠。起伏的画面在昏黄的光里若隐若现,既纯净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杀伤力。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在喉咙深处,血液在耳膜里逆流,发出危险的轰隆声。
她从小就懂得如何用钝刀反复割在同一个地方,将他剖心挖骨。以前戳着他的身份,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没有资格管她,警告他是个外人。现在长大了,换了种方式,只需轻易捏住男人的命门,轻轻一牵,便能叫人心神失守。
如果她不是南老的孙女,宋霆或许会关起门让她尝尝挑衅他的后果,可偏偏他动不得她。南老爷子的恩情于宋霆来说重如山,不是父亲胜似父亲。在南老的眼皮子底下,对他年轻的孙女动了非分之想,这事不厚道,罔顾人伦。
宋霆将呼吸压制在胸前间,偏开视线,对她道:“我就过来看看,没事就好。”
他转过身,打算离开。
“那现在呢?”她的声音束住他的脚步,像细小的绒羽扫过他的心尖,“也是因为爷爷的原因才这么担心我会出事?”
他没有回答,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中仿佛紧绷了一根看不见的弦,振动着随时会断裂的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