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世界上,就算供吃供喝,待对方再好,那也不代表就能万事无忧。内贼这种生物,有籍籍无名者,亦有位高权重者。
“属下知罪。”
“赶紧去查他们是怎么绕过来的!相关人全部先给老子下狱。”
他刚打发士兵去查,跟在身边的一名炼金顾问就上前两步,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按圭多斯图里亚所编纂的《高级炼金术学》卷二的某条引用是这么说的,一切事物都需要遵循法则,而界碑也有其一套对应原理,并非万能,而我们不把事物分为好和坏,而是积极和消极,或者说振动与静止,两者既是对立又是包含……”
格拉特帕提逐渐露出了“这人到底在放什么屁”的震惊表情,要是罗塔乌拉在,一句真是个傻狗这句话今天怎么都得落他头上不可——当然,她只是想攻击对方而已。
“停停停,讲重点,好吗?”
“哦,抱歉,”炼金顾问特别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他忘了这不是在什么辩论讲堂里,需要先做一番引用开场白来震慑同僚了:“简单来说就是也许他们应该钻了个空子,利用行商混进来做了个人祭传送阵?不过应该也收买了内奸——而内奸不一定知道自己是内奸……顺便这个我们没有实验过,如果是真的那这一条就会被从待定里修改到已实践,然后被挪到禁区去……”
“那你神神叨叨的讲些什么积极消极!”格拉特帕提一个头比两个大,他真的太烦和这种不讲人话的学者交流了!
这有点难办啊。
等把人都赶去干正事儿后,格拉特帕提焦躁地对着地图开始思索对策,他利用契约给领主发了消息,法尔法代看到了就自然会往回走,但即使法尔法代全速回援,也不一定来得及,同时,他已经去调周边的军队了。
魔鬼领主固然能调动起主场优势,但格拉特帕提非常清楚,在外援来临前,这是一场人与人的斗争。
来者自称谎言的眷属,格拉特帕提多多少少维拉杜安说过,领主有个不怀好意的兄长,意图来犯,现在一看,果然来了。
法尔法代对此并不是完全没有对策,比如加固界碑,又到处刷符文——符文需要灵魂作为能源,不少人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一差事,男女老少,都愿意贡献自己的一份精力,就是被冷漠的领主驱人赶走不少。
“这样做会在一定时间抽干人的精神,会变得非常疲惫。”负责人说:“我们已经选定了人,其他人还请回吧。”
我需要再加强巡逻,再严加看管……格拉特帕提想,他咬着牙,这真是失策了!
“要不要启用那个计划……不,不,还是我自己想想办法吧,我真的去喊他,怕是回来又被罗塔乌拉那婆娘骂死……毕竟罗塔乌拉是追随那一位的,而那位的兄长最近才接到那个消息,恐怕还沉溺在……之中”
正来回踱步的格拉特帕提听见门被撞开,他转过头,愕然发现来者——那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男人,那正是他嘴里念叨着的男人。
佩斯弗里埃消瘦了不少,不,比起上次相见,他简直——像是在段时间内经历了衰老,又像褪去了原本眉眼间的那份天真浪漫,变得成熟了。他言简意赅地说:“格拉特帕提将军。”
他说:“我奉殿下的命令,来协助您解决此事。”
第160章奏鸣曲
多年来,佩斯弗里埃时常自嘲,他缺乏回忆的勇气。
或者说,被庇护在这里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选择了对生前的避而不谈,就像他们活着的时候对死亡的万般避讳,而真当来到了这里,另一个世界成为了保管悲伤、别离和痛苦的禁忌之地。
尽管不是人人都如此,这之中显然不包括他。
在无数个夜灯明亮的时刻,不需要任何阐释与说明,他时常在另一张办公桌上陷入漫无边际的游神,活像被领主位置绑在那儿似的少年心无旁骛地做着手头的工作,一副重复景象,生活就是在无用的堆叠中度过——你总不可能指望天天都有冒险,在史诗中,那是颠沛流离的英雄才有的待遇。
一份接一份的文件从他手头经过,一封接一封的信件需要他封装,也有一些需要翻译的活儿等着他——琴丘斯的官方语言为斐、阿、芬三国的官方语言,但语言与语言交汇时,难免会迸发出新的词汇和表述,新词典尚在编纂,他作为一个没事上广场表演点奇怪曲艺的人,对市井语言手到擒来,就连法尔法代都说,他这领主当得和囚犯似的。
“您还是谨言慎行。”佩斯弗里埃说:“过会儿维拉杜安阁下要听见,又得说您了。”
“哦,我管他呢。”少年嘀嘀咕咕:“真想再往下分一层……算了,谁叫工作全是我自己找来的……”
在夜晚,时间的步履格外蹒跚,没说几句话,这份漫长又他本能地继续了被打断的思绪,作为一个高不成低不就,让他彻底平凡会嫌腻烦,让他去过英雄生活又担惊受怕的人,他对现在的生活是很满意的,他有过一个相对幸福的童年,他也为了寻找妹妹而踏上旅途……也许百年之后,他的兄长,他的妹妹,在度过一个他没能参与的一生后,也能非常好运地抵达这里,那该多好。
他只放任自己这么浮想联翩了一会儿——比如他那时该多么得意洋洋地给他们介绍这一切,这里也有一份他的功劳,他要弥补他所造成的伤害,他要道歉……他希望兄长能有幸福的一生,忘了他也没关系;他希望玛珂劳薇能活下去,以好的形式,如果人生太不幸,早早来到地狱,也……不,果然还是好好活着吧。别想了,皮特。
彼时的法尔法代不曾催促他开的那些小差,他只会纳闷地想,那家伙在那傻乐什么呢?
他自己去给自己沏了茶,等佩斯弗里埃从既恐惧又期待的情绪中脱离时,看见的还是少年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岿然不动。
……
……
他再次抬头时,领主不在那儿了,他这才恍然大悟,现在的他正在某个县城的旅馆,手边是修缮到一半的乐器。悬挂在窗边的风铃叮叮当地响,在苍茫的大地上,像一阵突如其来的挽歌。
他越是拼命回忆,就越是不知道该如何放置自己的内心,过时了的消息摆在案上,又干又皱,一份报纸,一份简短的说明,他的眼、鼻、口好像就被这两张轻飘飘的纸张给封锁了,撞来撞去,没能漏出一点儿气息,又或者,那些东西本来就在某个瞬间被抽离得一干二净,让他来不及有所反应,只是不愿就范,他就这样让自己僵持住了。
……她这一生,是如他想象地那样幸福吗?不,这是他唯一难以自欺欺人的部分,一个阿国人,被贩到语言不通的斐国,她得经历多少才能攀爬上教皇的位置,他明白那是一份多伟大的功绩,他只痛恨——他要是能——有任何能帮到她的地方,不论是分担痛苦、孤独还是别的什么。
而现在,留给佩斯弗里埃的只有尘埃落定的麻木,没有谁会来打扰他,没有谁能来劝说他,第二天,他照常起床,在稠密的人群中,他像个幻影,尽管卖咖啡的老板见过他,出售面包的小孩见过他,人人都和他擦肩而过,他却没有丝毫改变,回到旅店后,他继续沉默地给琴上弦,试音。
直到灾难汇聚。
他抬起头,刚好看到那轮红彤彤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