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会经历无数次心跳失序的瞬间。
阮误生曾以为他前半生所有剧烈的心跳都已耗费在那些与生死相关的节点上。
一次是刀锋抵上脖颈,一次是走楼梯差点摔倒。
他一度笃信,世间不会再有什么能超越那两次濒临极致的心跳——
直到此刻。
连嘉逸再次冲他扬起唇角,世界万簌俱寂,他明显听见自己心脏漏跳一拍后,沉重而巨大的撞击声,像迟到了千年万载的回响。
那些想象中的坦然直至如今——连嘉逸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才发现比心中千百次预演都轻如鸿毛。
第一分钟,他的思绪是完全停滞的。
第一分零一秒,掠过耳畔的风声将他拽回,暂时逃离了那片空白。
而在与对方视线相接的那一刻,他迎来了第一分零二秒的怔忡。
十年相识,七年离散,那么多个日夜的魂牵梦萦,那些被岁月刻意尘封的炽热与冰冷、思念与不甘,在这无声的凝望间尽数苏醒。
你过得怎么样?分开的那些日子你恨我吗?
离开我之后你幸福吗?
你看到我给你发的那些消息了吗?
原来你还会记得你曾经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这些年在空闲时候你会想起我吗?
我好想你啊,你会一直一直记住我吗?
“别来无恙啊连嘉逸。”千言万语在唇齿间碰撞,厮杀,他最后挤出一句生涩的开场白。
连嘉逸轻声回应:“别来无恙,生生。”
阮误生搜肠刮肚,想找一个安全的话题,选择了一个最俗套,也似乎最不会出错的:“你爸怎么样?”
“去世了。”连嘉逸平静道。
“……不好意思。”阮误生感到懊恼,连忙想补救,一下又抛出一个问题“你妹妹呢?”
“也去世了。”
“……”彳亍,一问一个踩雷,他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回几秒前,捂住自己那不开窍的嘴。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你呢,你还好吗?”
这话刚一出口,悔意再次汹涌而至,这问题实在是蠢笨,他到底在期待得到什么答案?好还是不好,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以为连嘉逸或许会像世上大多数人撒谎一样,用一句云淡风轻的“还好”敷衍过去,维持着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
然而他没有。
连嘉逸眼底原本浅淡的笑意漾开,连话音里都浸着近乎坦诚的笑意:“就像你看到的,我不好,没胃口,失眠,念旧。”
阮误生望着那双眼睛,感觉一双手凭空掐住自己的喉咙,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他这才有勇气,真正地、仔细地打量他。
连嘉逸的变化其实不算太大,眉眼依旧是那副好看的眉眼,只是轮廓更加锋利了些,隐隐透出几分他在连谈身上见过的锋芒,但那些锐利被他脸上惯常的笑化解,以至显得更加柔和。
他没有改变,就像自己还固执地戴着那枚当年他送的,款式早已过时的耳坠。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串成晶莹的珠帘,在他们之间晃动,光阴如同在这一刻被拉长,又被压缩。
过往的片段不受控制地闪现,放学时一起走过的路,香草味冰淇淋,暴雪封校……还有最后无数次冷静到残酷的争吵。
“要是当初,我没有……”那么倔强,说出那些刻薄的话,没有任由误解停留在我们之间,那我们之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没有当初了。”连嘉逸打断他,“就算时光真的能够倒流,我们回到当初任何一个时间点,到头来都一样会散。”
阮误生顿了顿,点头,“也是。”
那时他们都太年轻,背负着各自无法言说的重压,两个自身难保的人在命运的洪流袭来时,两只手又能握得多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