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绣得了叶凌波的首肯,这半月便往逢府跑得勤了。她每至必携亲手所制的琼酥、玉露糕等精巧茶点,或几幅绣着芝兰、云雀的素缣小绣。
叶凌波素爱女红,然指下稍逊灵巧,苏锦绣便顺势手把手教她苏绣的套针、缠针技法,针脚起落间细细指点。一来二去,叶凌波脸上的冰霜渐融,笑容也一日多过一日。
今日逢府庭中,曲水潆洄,绕青珉而流,波光潋滟映天光。
亭榭内,二人临轩对坐,案上平铺素绢,正共绣寒雀图。
苏锦绣拈针引线,银线勾出雀儿蓬松羽翅,叶凌波跟着用淡墨色丝线补缀枯枝,虽偶有针脚歪斜,却也添了几分稚拙意。
“锦绣你看,我在你指导下,这针脚可算有些进益?说起来,我痴长你几轮,倒要称你一声恩师呢。”
“夫人这话可折煞我了。我教得能有进益,不全赖学生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这般半真半假地打趣,逗得二人都笑了起来。
暖阳穿过繁茂的海棠花枝,在二人衣间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浮着淡淡花香,清浅宜人。
远远望去,她们真像一对世家母女,母亲垂眸理线,笑意温软,褪去了当家主母的凌厉威严。女儿灵秀巧慧,和母亲闲话打趣,手中丝线翻飞。
一旁侍女捧着茶盏静静侍立,生怕扰了这满院的岁月静好。
然而,吴管家的匆匆奔来,却如巨石投静湖,打破了这片刻的美满。
“夫人!”他面色凝重,几步跨到亭前跪下,声音带着难掩的惶急,“二公子……前线有家书至!”
苏锦绣手中的绣针刚要落下,闻言指尖一颤,针尖竟直直扎进了指腹,血珠渗出也浑然未觉。
叶凌波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温声安抚:“锦绣,莫慌。走,咱们去瞧瞧,或许是报喜的家书呢。”
苏锦绣怔怔地点头,声音有些发飘:“好,好……”
两人快步起身,朝着书房疾行而去。
只是苏锦绣心中一片冰凉,她宁愿永远没有家书来,因为她清楚,前线不比江州。从前他在江州,思念起了便能寄信来,纸短情长,皆是日常。可如今烽火连月,家书万金,寻常报平安的只言片语,根本不值得耗费人力物力从前线送来。
所以这封信,十有八九,会是他的讣告。
至了书房,却不见逢将军的人影。
二人心中愈发忐忑,难道将军已先去置办后事了?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冒出来,对视一眼后,又都强行压下。
随即,叶凌波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锦绣,这家书还没拆呢,将军定是还没回来,我们先看看。”
苏锦绣攥紧拳头,将急促的呼吸强压下去,眼睁睁望着叶凌波捻开素笺,目光急不可耐地落上去,可无论如何凝神聚力,那些几行字迹都如隔了一层薄雾,模糊不清。
亏得叶凌波尚能稳住心神,轻声念了出来:
伤已无碍,双亲勿挂。风云际会,时势造英雄,待我功成归来便是。
问阿姐安。
思渊。
家书寥寥数语落定,苏锦绣猛地松了口气,宛如溺水之人挣脱湍流浮出水面。心头积压的惶恐瞬间决堤,化作热泪夺眶而出。
叶凌波忙抽出手帕为她拭泪:“你这孩子,我早说思渊福泽深厚,定是佳音!”
“你们母女俩在这相濡以沫什么呢?”逢岩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爽朗。
苏锦绣慌忙起身欲行礼,叶凌波却一把拉住她,嗔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
苏锦绣一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仿佛自己真的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圆满又温暖。她笑了笑,没再坚持。
逢岩庭颔首附议:“是,往后自家人一处,何须拘此虚礼。瞧你们慌得,我见了家书倒半点不急。思渊文武兼济,此去本就是给他挣功名、立基业的机缘,你们休要这般悬心。我在他这年纪时,早于沙场辗转数番了,凌波你又不是不知。”
“也是。”叶凌波闻言,先自颔首,随即含嗔带怨翻起旧账,“你当年亲口说,赢了便归来得娶我,偏不见你践诺,直等赢了三场才回。那会儿我别家的花轿帘都跨进了!”
逢岩庭面上威严稍敛,竟漫开些许赧色,轻咳一声辩道:“那不是当年官家又遣快马传诏,添了两桩战事么?况且我最终不也将你从花轿里截了回来?你倒好,这桩事记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