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之和香浮二人,下了车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赵金儿在车内微微笑着,无声地挥手作别。
此时周遭车马喧嚣,人流如织,不敢过分停留引来注意,陈妙之只点头示意,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庸城的路都不窄,足够两三辆马车并行。可今日粱候夫人的宴席请的人实在太多,竟将侯府门前那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里下车的女眷,起码有一半和陈妙之打过交道,因此她不敢驻足,只用巾帕蒙着脸,装作不耐风寒的样子,低着头,匆匆穿过面前的华丽车驾们,往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可她才拐进巷子里,就听着耳后传来一声轻微的质询“妙儿?”
陈妙之只恨自己怎么耳朵那么好使,明明此声轻如耳语,可隔着那么老远,夹杂在各色嘈杂的声音中,她还是听出了这是来自母亲程氏的声音。
本能的,她微微侧过头,就看见三丈开外,母亲程氏立在马车旁,旁边还有大夫人王氏。
陈妙之下意识转身上前一步,想要回应母亲的呼唤,可马上意识到了,此时非常情况,她快速地扭过头,把巾帕裹得更紧,快步钻进了巷子深处。
之前不过是眼角余光,程氏看见一个女子匆匆而去,可凭着母亲的本能,她还是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女儿。如今更靠这侧头一面,程氏确认了,这个衣饰普通的女孩,并不是什么过客,而是再度要离她而去的陈妙之。
“妙儿!”这一声和前一声不同,撕心裂肺。引得周围人纷纷回头瞩目。
陈妙之霎时立住脚步,她能听出程氏声音中的不舍震惊和哀恸,一时间眼泪又流了出来。
可她不能回头。
不敢回头。
一旦回去,就前功尽弃。
她这样想着,咬紧牙关,连眼泪都顾不上抹去,拉着香浮夺命狂奔,就飞快地跑没影了。
程氏看着她的背影,冥冥之中预感到了,这一次如若让她就这么跑了,恐怕是再也见不到女儿,顾不得一切,提裙就往陈妙之的方向跑去。
哪知她才走了一步,就被一旁的王氏死死牵住,生拉活拽地拉到了马车后面,挡住了周围人的目光。
王氏死死瞪着她,低语道:“二弟妹,慎言!”
程氏此刻哪里还管得她,拼命想要甩开大嫂的手,想去找陈妙之:“妙儿,我的妙儿!”
王氏顾不得其他,捂住了程氏的嘴:“弟妹看错了,那不是七娘。七娘在老夫人那里呢,出门时不还见过?”其实她也不知程氏看见的那人到底是不是陈七娘,可大庭广众,总不能让陈妙之未死这件事被叫破。
程氏却不听王氏的话,那是她的女儿,是十月怀胎的女儿!是从小在她怀里长大的女儿!就算化成灰,被风吹成了沫儿,她也认得出。此时什么伦理体面纲常,她统统都不在意了,她只要她的妙儿回来!
程氏早已不顾什么世家主母的身份背景,此时只是一个即将失去女儿的母亲,她拼命地挣扎扭动,想要从王氏的桎梏里逃出来。
王氏见她状若疯癫,心知寻常劝说已然失效,心念电转间,索性提高了音量,语气故意变得惊慌失措:“二弟妹,怎么了二弟妹?”
尔后故意用周围每个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二弟妹突发恶疾,赶紧送回去请郎中来诊治!来人,抬二夫人上车!”
她如许说着,自己已经动手,用尽全力把程氏往马车上撕扯去。目前她是在场诸人中地位最高的一位,她既然这样吩咐,四周的下人们不敢违逆,只能帮着她,把程氏扭送到车上。
之后,王氏更是以此为藉口,让周围的马车避让,好让二夫人程氏赶紧回家治病去。
一场闹剧,就这样突然而然的戛然而止了。
而另一边,陈妙之尽管头也不回地狂奔着,但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没想到会在临门一脚时和程氏相遇,差一点,她就想放弃出逃,重回母亲的怀抱。
哪怕是现在,眼看城门越来越近,即将逃出生天,可内心里程氏最后那声呼唤,还是在不断传来。
长那么大,她从来没看到过母亲那么失态过,也没有听到母亲发出过那种哀切至极心碎欲绝的嗓音。
香浮也发现了她的悲伤,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无言地牵起了她的手,两人一道,冲着城门而去。
所幸守门的士兵并未发现端倪,很快就放了她们出去。
刚一出门,陈妙之就看见颜问桃和甘禹和像两尊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立在路边不断地张望着。
一见到他们,陈妙之刚刚硬起的心肠,立马又软了下来,她跑到颜问桃身前,双手环住她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胸口,听着颜问桃壮实的心跳声,又开始哭泣起来:“师姐,呜……”
颜问桃用力抱住了她,直接把她举了起来:“不哭不哭,谁欺负你了?师姐去找他算账!”
她们的这一幕举动着实惹眼,甘禹和没办法,只得上前劝诫:“咱们先走,有什么事回了自己家地盘再说。”
香浮也在此刻四处寻找,果然找到了那辆黑色油布车,车头坐着个年轻的车把式,一脸的紧张。
想也未想,她冲那车把式招招手,赶紧地领着自家姑娘去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儿,还在武庸城门口,难保等下家里没人追出来,夜长梦多,还是早走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