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故意”两个字,嘴角极轻地抿了一下。
她没有回“好”。她把文档转给Strategy与Data,写:
ShadowTest进入评审。
请Data复核样本选择的合理性;Strategy出一页对外可说的说法;Selene周一10:00与我单独过一遍。
她最后删掉了“Thankyou,Selene。”,只留下一个干净的句号。然后把杯中的热水一口喝尽,烫得她眼尾微湿。
夜里十一点半,乔然还在客厅回邮件。她的电脑屏幕照亮一小块墙,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有节律的声响,像一种冷静的鼓点。
“还要多久?”宋佳瑜端着杯温水从卧室出来。
“最后一封。”乔然抬眼,笑,“明天上午我可能要去一趟银行,下午我们去看酒店?”
“好的。”
乔然合上电脑,放在茶几上:“小瑜,你最近很累。”
“还好。”宋佳瑜把杯子放在桌上,握住她的手。那只手温暖、细致、像一块经过长期打磨的木头,握在掌心,令人安心。
“我们去美国的日程,我都排好了。”乔然说,“登记在旧金山,预约已经确认。回来后我们再办婚礼。别担心,我会把所有的环节都接住。”
“我知道。”
两人相拥。电视墙上反射出她们的影子,黯淡、拉长,像春夜里被风吹得轻轻颤动的一片叶。
入睡之前,宋佳瑜还是醒着。
她听见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听见楼下晚归的车在路口掉头,听见风吹过窗缝的细响。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实验室的夜晚,离心机稳定而低沉的运转声,像一条不会犯错的线。
那时她的世界是清晰的,现在,她的世界有一道细小的裂,像玻璃上的发丝纹,从一个看不见的角开始,缓慢地向四周蔓延。
第四周的周一,春雨洗过的早晨。
Strategy例会开始前,宋佳瑜把三张便签依序贴在白板上:SEA、Digitization、M&A。
她用记号笔在“Digitization”下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方框,写“轻量化试点”。
“先从仓开始,”她说,“三座仓,一条产线。不要追求一次到位,先把误差与惯性摸清。”
“供应商协同?”SupplyChain问。
“挑愿意配合的那部分先走。”宋佳瑜回,“不要在春天里试图把冬天的树逼着开花。”
会后,她把“SEA”的便签撕下来,折成细条,塞进口袋。午后两点,她与陈知的单独会如约。
小会议室窗帘半拉,光从帘缝里挤进来,像潮水从石缝里渗出。
陈知把电脑转向她:“ShadowTest的逻辑我们又洗了一遍,‘白噪音’样本移到了另一个城市,把‘对外可说’的说法也写在备注里了。”
宋佳瑜点头,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一个词Steady。陈知把这个词放在“故事的基调”一行,单独居中。
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以为是空调太干。
她把目光挪开,落在陈知手背上。
那只手在触摸板上轻轻移动,骨节漂亮,指尖却并不显得锋利。
她想到“稳”这个词,想到自己被人问了无数遍“为什么回国”的那个答案,她说“因为稳”。
她一向擅长给出别人愿意听的答案。
“这部分我带。”她听见自己在说,“你们把‘工程’做好,我负责‘叙事’。”
陈知看着她,眼神短暂地亮了一下:“好的,Vivian。”
她的英文名从对方唇齿间滚出来,轻、稳、没有任何冒犯。
可宋佳瑜在那一瞬,仍旧产生了一种被谁轻轻按住的错觉,不是按住肩膀,是按住心跳。
午后风大了起来。楼下小广场上有清洁工在修剪冬天里遗留下来的枯枝,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清晰,像给时节剪边。
宋佳瑜在办公室里给母亲李岚发了一条消息:妈,SEA讨论立项了。我们先做影子测试,不冒进。
李岚:好。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