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知情的嫡支早死绝了,流放去岭南的旁支不知道什么。参与章家案件的知情官吏,现在还剩一些。再过十年,再难找到活着的人证。翻案只会越来越难。”
章晗玉悠悠地想了一会儿,又道:“等待消磨志气。”
再过十年八年,她自己年纪也大了。
“我与凌相不同,一直都在拐弯抹角,一直都在隐藏躲避。习惯了走弯路,不习惯走直路。”
从小到大,一直在等。
一直在漫长的等待当中,被傅母在身后催逼着,像个无头苍蝇,哪里有缝往哪里钻。朝着前方唯一的目标,孜孜不倦地绕大弯走弯路。
一路弯弯绕绕走下来,收获越来越多的困惑。
“该做的没做,不该做的做了个遍。”她扳着手指感慨。”假冒兄弟,钻营出仕,蹚阉党的浑水……但我最想做什么?我只想给阿父翻案啊。”
为了所谓的稳妥,所谓最好的时机,一直在拐弯抹角,一直在掩饰真正的目的。
怕什么呢?
走了一圈麻花形状的来路,仔细想想,走直路,也没什么可怕的。
“现在翻案和将来翻案,谈不上哪个更好。但等身上这点年轻的志气消磨殆尽,我不见得有勇气再敲一次鼓了。”
牢房里回荡着清亮宁和的嗓音。章晗玉继续就着温茶用饭。
边吃边笑说:“敲响登闻鼓当日,我的心终于定了。心定,人稳当。现在我吃得好,睡得香。哪怕去地下和阿父阿娘相见,我亦问心无愧。凌相,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凌凤池抬手抚过她的脸颊,又捏了捏浅浅的梨涡。
“对错在心,无需问我。”
“看你今日笑容发自真心,我亦欣喜。”
提着食盒走出牢房之后,凌凤池沉思着停步回望。
牢中女郎盘膝坐着,正在灯下怡然地翻阅他带来的一本游记。
她已经寻到了安身立命之本。
而他,想护送她走得更稳、更长远些。
第100章
漫漫日夜失去急迫。头顶小窗时而光亮,时而黯淡。
牢里陆续送来不少东西。章晗玉借着天光翻阅游记,偶尔提笔写几行题注。
空闲时,她把自己年轻时做的文赋默写下来,整理成册。
如果这次翻案不能成功,至少身后留下点什么,也算人世间没有白走一趟。
闲极无聊时,她提笔开始散漫地写。写这几年京城沉浮,遭遇的种种匪夷所思的奇谈怪事。
当然了,隐去过于真实的人名地名年月,笔下含糊地以化名带过。
【某年某月,吾半夜惊起,窗下有不速之客,越墙叩窗,送来新婚贺礼。盒内装一截人指,鲜血淋漓。
吾至今不知何人之手指】
【掖庭有一处夹道,前后落锁,两面宫墙高不可攀,宫中曰‘老巷子’。时常惊现饿殍干尸。
吾以为,老巷子中应常备木梯一架,蒸饼一盒】
凌凤池散值得晚,时常来不及回家取吃食,而临时去各处酒楼买招牌酒菜送来牢中充作晚食。
吃着吃着,章晗玉兴之所至,笔下时常随意加几句点评:
天满福楼,糖渍梅干口感绝伦,不可错过。
仁兴居卤肉入口即化,令人念念回响。今日再尝却味如嚼蜡,后厨换了厨子?
城东天香居素斋,口感绝伦,京城素斋第一。
两人对坐用食的时候,凌凤池便取她新写的几篇杂文翻看。
看到城东天香居素斎这篇,提笔把店名划去,“以后吃不着了。天香居素斎七月关了门。关门的原因说起来,和你那位义父吕钟有关系。”
章晗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啊,这家素斋是义父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