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琢目光在那寥寥数行字上停留了许久。
他忽然站起身,拿起那份文书,向外走去:“不必,我亲自前去。”
“不儿,中郎将?”赵楫拦在了他前面,“你说啥呢?”
这本是一桩寻常公务,通常派一队正或校尉前去足矣。
袁琢将文书还给赵楫:“归芜山巡查之事,我亲自去。”
赵楫一愣,眉头立刻皱起:“中郎将,此等小事何须亲自前往?山路崎岖,积雪难行,加之天寒地冻,你这旧伤初愈,实在不宜劳顿。我派一得力队正带人前去即可,或者你不放心别人,那我亲自跑一趟,或者晦卿去也行,他比我稳重。”
他实在不放心袁琢独自远行。
“汝舟,天策卫中公务繁多,你和晦卿还需多多费心。”
拿公务压他,赵楫有苦说不出。
“那至少让我派一队人马随行护卫,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袁琢打断他,语气淡淡,“勘察地形,查看兽踪,人多了反倒不便。我一人足矣。你是不信我的身手吗?”
“不敢不敢”
说完,不再给他劝阻的机会,转身便走向马厩方向,只留下一句:“今日便回。不许跟上来,这是军令。”
赵楫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沉默:“汝舟,你近日是否将中郎将的公务,揽得过多了些?”
赵楫回头,看到李烛此刻正抱臂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赵楫一愣,下意识反驳:“何出此言呐!我见中郎将近来心神损耗,不过是替他分担”
“分担?”李烛打断他,一针见血,“核算文书,巡防安排,甚至与兵部的寻常对接,但凡稍耗心神之事,你几乎都抢着做了。留给中郎将的,只剩些盖章画押、听人回报的虚事。”
他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袁琢离去的方向,继续道:“中郎将是何等人?你让他每日枯坐于此,无所事事,形同泥塑木雕,这岂是为他好?”
赵楫想否认,却又无法否认,只能嘟囔道:“我也是看中郎将心情郁结,想让他清静休养”
“清静?休养?”李烛微微挑眉,“他若真想清静休养,今日又何必主动揽下这苦差?中郎将心思重,越是如此,越不能让他闲下来,更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已成了无用之人。”
“我等身为属下,体恤上官固然没错,但体恤并非将他排除在外。依我之见,中郎将即便心情不佳,我等更应设法让他参与其中,让他处理些实实在在的军务,让他感觉到自己仍被需要,仍是这天策卫不可或缺的主心骨。而非像如今这般,将他高高供起,却抽空了他脚下所有的基石。”
一番话说得赵楫哑口无言。
“所以我们就让中郎将去吧,或许正可借此机会巡山散心,也好亲眼看一看防务。”
李烛望向远处苍茫山峦。
山峦苍茫,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袁琢的脸上。
马蹄踏碎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循着山路向上,越是往上,风势愈猛,气温愈低。
四周尽是皑皑白雪和枯黑的树木,天地间一片肃杀。
袁琢勒住马缰,往前便是崎岖陡峭的山径,马匹已难通行。
他翻身下马,将白马拴在一棵背风的老松树下,拍了拍马颈,随后深吸了一口凛冽彻骨的空气,迈步踏上了积雪的山道。
山路难行,积雪没至小腿,每走一步都需耗费不少气力。他并未急躁,目光仔细扫过沿途。
一处向阳的山坡下,积雪较薄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蹲下身,用手指拂开表面的浮雪,露出下面几个模糊却巨大的爪印。印痕较新,尚未被完全覆盖,形似豹狼,却更大几分。
他伸出手指比量了一下尺寸,从怀中取出炭笔和简易报帖,就着膝盖,草草画下爪印形状,标注了尺寸和发现地点。
越往上走,风越大,山路也越发险峻。
直到接近山顶的一段最险要的拐弯处,他看到孤亭。
一段长约丈许的木质护栏完全断裂,歪斜着坠向下方的深渊,只留下几根残破的木桩突兀地立在崖边。
断裂处的木茬还很新,显然是不久前被积雪重压或山风摧垮的。下方是云雾缭绕的深谷,若失足跌落,绝无生还可能。
他站在那断裂的缺口边缘,寒风将他大氅的下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虚空,再次拿出报帖,简单绘制了损毁位置的草图,标注了长度和险要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