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这次是区统考,各人考场座位都贴在教室前方公告栏的A4纸上,众人像赶鸭子一样全挤上去看。
大刘撕了一张草稿纸,凭借无可撼动的体型在人群中硬挤出一席之地,不仅抄下自己的考场信息,连左邻右舍的也一并誊录下来。
不同于平常按排名分配考场的月考,期中考试采取打乱随机分配政策,大刘被分到了一班,美滋滋地宣称要去沾沾学霸的王霸之气。接着像念圣旨似的,他开始逐个通报邻居的座位号:
“乔野,别写了,陈乔野!你九班五号,记住哈。卓彦,你也别写了!二班二十八号,听到没?竟哥——二十一班八号!我靠,咋分到最后去了。我在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啊……”
“呕哑嘲哳难为听。”吴竟头也没抬,凉凉地评价了一句。
大刘立刻捂住胸口,做西子捧心状,语气哀怨:“竟哥!你就这么嫌弃我!”
可惜没人理他。他自觉一片真心付诸东流,从桌肚里掏出半袋没吃完的干脆面,愤愤往嘴里倒了一大把。
卓彦一到考试就容易紧张,此刻正对着化学方程式念念有词,闻言只是稀里糊涂“嗯”了两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陈乔野盯着摊开的数学错题本,一道向量压轴题看了五分钟,还卡在第一步。
吴竟呢?他不知道。后脑勺没长眼睛,耳朵倒是支起来听了半天,除了大刘嚼干脆面的咔哧声,什么都没听到。
两分钟前,回头记座位号的时候,陈乔野曾飞快地、做贼似的瞥了一眼吴竟。对方没什么表情,嘴角微微绷着,一手撑着下颌,一手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卡其色条纹T恤下摆在腰侧堆出两道褶。
陈乔野心里有点发虚。
吴竟……似乎在生气。
生他的气。
这得从昨天的数学课说起。张国华公布了入围竞赛名单,全年级只取十人,他们班唯有吴竟一枝独秀,不仅入选,还以绝对高分稳居榜首。
陈乔野始终低着头,没有抬头看黑板,也没有回头去看吴竟。他只听见张国华语气里毫不掩饰的赞赏,以及那话语背后,对其他人(尤其是对比隔壁十三班进了两个)失利的惋惜。
班上顿时起了骚动,有人小声嘀咕,有人起哄。就连卓彦也回头,轻轻“哇”了一声。
而他,自始至终,将头埋得更低。
大课间去操场的路上,吴竟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地想找词安慰他,翻来覆去就是“这次可能是哪里算错了”、“没关系的”、“下次肯定行”之类苍白的话。
前方是亮红色的塑胶跑道,四月的天空高远清澈,风吹在身上已经带上了些许燥热。
陈乔野推了推鼻梁上新配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游移,终于轻声打断了吴竟努力组织的语言。
“不是的,吴竟。”
“嗯?”吴竟停下脚步,看向他。
“不是因为粗心没考好,是我故意的。最后一大题,我根本没写。”
“什么?”吴竟明显怔住了,眉头蹙起,“为什么?”
陈乔野沉默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个决定背后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心绪。然而,吴竟却联想到陈乔野最近忽冷忽热的态度,径直问道:“是因为……不想和我一起参加?”
恰在此时,《运动员进行曲》震耳欲聋地响起,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陈乔野张了张嘴,那个“不是”被卡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见不远处张国华正拧着眉毛招呼他们赶紧列队。
吴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一言不发,转身径直走向队伍前面,再也没有回头看他。
这之后,虽然放学时两人依旧默契地一起骑车回了秣陵新村,路上陈乔野甚至搜肠刮肚地主动问了两个干巴巴的、关于作业的问题,吴竟也简短地回答了。可那种冰冷的隔阂感,还是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陈乔野无比清晰地感觉到——
吴竟,大概是生气了。
认识他以来,这是第一次,陈乔野如此明确地感知到吴竟的情绪,而且是因他而起的负面情绪。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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