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挽这直指核心的话语,像一支淬了冰的利箭,瞬间精准地射穿了时忆精心构筑的所有粉饰和借口,将他最真实、也最不敢直接言明的动机,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时忆的脸色微微发白,他张了张嘴,在那双仿佛能洞悉灵魂最深角落的眼睛的注视下,他清楚地知道,任何苍白的辩解和抵赖都将是徒劳的,只会让哥哥更加不悦。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中,然后,他抬起眼,不再躲闪,直直地迎上时挽审视的目光,用一种带着破釜沉舟般执拗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是。我和今安哥哥……我们很早就约定好了,要上同一所高中。”他顿了顿,像是在强调这个约定的神圣性与不可违背,“他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南临高中。所以,我也一定要去那里。”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被长久娇惯出来的、理直气壮的任性。
“约定?”时挽将这个词汇在唇齿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咀嚼着其中蕴含的分量。
“……很早就说好了的。”时忆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在哥哥那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声音不自觉地降低了一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但他眼神里的那份坚持和执拗却并未因此而退缩半分,“我们……我们说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所以,”时挽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去,优雅地倚在了宽大舒适的真皮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身前,姿态看似放松慵懒,实则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的威仪,“你就要轻易放弃我为你精心规划好的、最稳妥有利的路径,转而投入一个对你而言完全陌生、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承受可能存在的各种风险和压力,而这一切的出发点,仅仅是因为一个……你和‘别人’之间的约定?”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将“别人”这两个字咬得异常清晰、微重,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珠子,接连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那不是‘别人’!”时忆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立刻激动地反驳,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被误解的急切和委屈,“是今安哥哥!他是很重要的人!而且南临高中本身也是新建的顶尖学校,教学质量、师资力量一点都不差,我去那里怎么就是冒险了……”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学校本身”的合理性上。
“那我就是那个不重要的‘别人’了,是吗?”时挽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自己话语里那过于明显、不符合他身份的捏酸吃醋意味。他迅速收敛了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强行将话题拉回理智的轨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冷硬,精准地切中要害:“我问的是你最核心的动机,小忆。不要模糊焦点。你告诉我,你如此坚持,甚至不惜改变既定规划,究竟是因为南临高中这所学校本身足够优秀,吸引了你,还是说——仅仅、只是因为他在那里?”
这过于直白的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将那颗隐藏在层层包裹下的、最简单也最纯粹的真心,彻底暴露了出来。时忆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在那双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小心思的深邃眼眸注视下,他知道,任何试图迂回或掩饰的言语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有些颓然地低下头,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睡衣的柔软一角,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破釜沉舟般的执拗,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害怕被最依赖的人拒绝的脆弱。
“是。就是因为他在那里。”他终于彻底承认了,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书房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哥哥,我答应过他的。我亲口承诺的事情,我不想食言。我……我就是想和他一起上学,想每天都能见到他。”
他就那样望着时挽,眼神湿漉漉的,像林间迷途的小鹿,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对于友谊和承诺近乎固执的认真,以及那份深藏在眼底的、害怕被最亲近的哥哥拒绝和否定的脆弱与无助。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撒娇耍赖,只是固执地、带着点微不可察的委屈和倔强,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承受着来自哥哥目光的审判,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时挽久久地凝视着这样的弟弟,眼底深处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精心规划被意外打乱的不悦,有绝对掌控感受到挑战的愠怒,有对那个名叫“今安”的少年如此深刻地影响弟弟心绪的忌惮与不喜,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深究和承认的、因弟弟对另一个“外人”表现出超越对自己的重视和依赖,而产生的微妙而尖锐的酸涩感。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深沉难测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着弟弟那张写满了倔强与不安的、青春飞扬的眉眼,仿佛要将这一刻的他,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时挽几不可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极其缓慢地将其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翻腾的复杂情绪都随之排出。他交叠在腹前的、修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背,这个细微的动作,预示着他似乎做出了某个艰难而又无奈的决定。他脸上那层冰冷的、带着怒意的寒霜稍稍融化了一些,但并未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沉重权衡与浓浓无奈的妥协。
“南临高中……”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平稳与冷静,但若是仔细分辨,却能听出那平稳之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听不出具体情绪的意味,“既然是政府重点扶持的新建标杆学校,其拥有的教育资源和未来的发展潜力,想必确实是不会差的。”他没有再提那个名字,而是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学校本身的价值上,这本身就是一个松动的信号。
时忆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燃的星辰,迸发出无比闪亮的光芒,他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这根希望的稻草,所有的矜持和倔强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时忆猛地扑过来,巨大的冲力让时挽坐着的皮质办公椅都向后滑开了几寸。就在时忆重心不稳的瞬间,时挽的双手已迅捷而动——右手铁箍般环住他的腰身,左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背,将人牢牢固定在自己怀里,消弭了所有摔倒的风险。
时忆对这点小小的失衡毫不在意毫不在意,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哥哥总能稳稳接住他。他趁势紧紧搂住时挽的脖颈,将自己发烫的脸颊埋在哥哥的颈窝里用力蹭了蹭,声音带着刻意憋出来的、委屈又依赖的浓重鼻音,开始了他的表演:“哥哥……哥哥你最好了!”,他先是依赖万分地唤了一声,然后用一种混合着委屈、讨好和全然信赖的语气继续说道,“我就知道,哥哥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如果连哥哥你都不帮我,都不理解我,那我……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更紧地往时挽怀里缩了缩,仿佛对方是他唯一的依靠,每一个字眼、每一个动作都在精准地瓦解着时挽的防线,无声地诉说着“你对我有多重要,所以你必须答应我”。
“我可以……考虑。”时挽感受着脖颈间传来的温热呼吸和柔软触感,几根不听话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和唇角,带来细微的痒意。这熟悉的、带着算计却又无比依赖的亲近,像是最有效的软化剂,让他坚硬的心防出现了一道裂痕。他伸出手臂,自然地环住时忆柔韧的腰肢,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妥协。
“真的吗?哥哥!你答应我了?!”时忆猛地抬起头,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委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不敢置信的狂喜,亮得惊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别高兴得太早。”时挽适时地泼下一盆冷静的冷水,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与掌控,带着明确的警告意味,“新建的学校,学籍对接、人事打点、手续办理等等,各个环节都可能比常规学校更复杂,需要时间和耐心去运作。而且,既然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么你就必须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去迎接那里可能远超你想象的高强度学习和激烈竞争。从你踏入南临高中的第一天起,你的每一次大考小测,每一次在校表现,我都会亲自过问和关注。如果让我发现你的成绩有任何不应有的下滑,或者因为某些‘外界因素’而影响了你的学业……”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已经清晰地传达了他未尽的警告和不容挑战的底线。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做到!我保证!哥哥你最好了!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哥哥!”时忆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警告,巨大的喜悦和得偿所愿的兴奋已经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不管不顾地再次将毛茸茸的脑袋埋进时挽的颈窝里,像只撒娇的小兽般,用力地、来回地蹭着,柔软的发丝再次拂过时挽的脸颊和唇角,带来一阵阵更加强烈的、令人心痒的触感。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谢谢哥哥!谢谢你!我太爱你了!我最爱你了!”
时挽任由他在自己怀里般蹭来蹭去,感受着怀中人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纯粹的喜悦和依赖,那坚实的、环在时忆腰间的手臂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了一些,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权。怀中人毫无保留的快乐,像温暖的阳光,终于驱散了他眼底最后一丝冰冷的阴霾,让他那总是紧抿着、显得过于冷硬的唇角,不受控制地软化,最终勾起了一抹真实而极淡的、带着宠溺和无奈的笑意。他一只手稳稳地搂住时忆柔韧的腰肢,让他不至于因为兴奋而失去平衡掉下去,另一只手则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温柔地抚摸着弟弟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好了,别闹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会让人去处理的。现在,可以安心去睡觉了吧?”
这话像是一个准备结束今晚对话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