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明月与卞慈在茶肆会面,商议拿下来年官府丝绸买卖的事。
各衙门往往会在头一年的腊月前定下来年开销,如此才能在正月顺利得到拨款,所以虽才八月,但各路人马已然各显神通,频繁走动起来。
明月甚至觉得已经有些晚了,“正经来说,六月就该走一走了。”
“你我都是头回,这也不算什么,”卞慈倒不怎么紧张,“总要试一试,来年不成还有后年。”
“况且,”他悠悠道,“这种事,未必多两个月就能成。”
那倒也是。
明月心想,真是得陇望蜀,以往这样的买卖她甚至都没听过,连边儿都摸不到,如今竟一脚踩进来,还结识了苏馆长那样的大人物,该知足了。
“掌管此事的曹官姓娄,单名旭,”卞慈将打探到的消息说与她听,“今年四十六岁,面上瞧着大公无私,并不怎么与官场中人往来,实则养着外室……”
“他夫人知道么?”明月问。
这一点很重要。
“知道,”卞慈带点讽刺地扯扯嘴角,“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
“哦。”明月有点失望。
知道啊,那就不算秘密,无法加以利用了。
“那外室今年才十九岁,听说原本是唱曲儿的,被娄旭赴宴时看上,带了回去,”卞慈继续说,“娄旭与原配关系平平,却极疼爱那外室。”
他与杭州府衙下面一概曹官并无私交,娄旭对外又“一派清正”,便不好亲自接触。倒是明月是个年轻姑娘,可以试着从外室那边下手。
明月早在他说外室时就猜到了,也不废话,“她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有何喜好?有何忌讳?”
都得提前探听清楚了才能登门,否则指不定哪句就犯了忌讳,这事儿就做不成了。
说起来,既然是唱曲儿的,又被见惯风月的娄旭一眼看中,必然才艺出色,嘶,张六郎会认识她么?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卞慈固然消息灵通,可论及各种见不得光的私密事,还真未必赶得上张六郎!
回头还真得见见张六郎。
卞慈看着她眼珠一转,猫儿一般狡黠灵动,便猜到肯定是有了什么主意,觉得很有趣,“我先说我知道的,你听了再做你的。”
明月莞尔,“好,你说。”
“她出身梨园,有些小聪明,但举止轻浮,贪慕虚荣,很喜欢讲究吃穿打扮,是城内几家银楼、绸缎庄的座上宾,更听说隔三岔五便要以牛乳沐浴……”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露了形迹。
明月神色复杂,“你连人家用什么沐浴都知道啊?”
卞慈:“……”
卖牛乳的说的,又不是我亲眼所见!
明月砸吧下嘴儿,实话实说,“有点用,但不多。”
似乎世人总喜欢这般评价出身不好的女子,且不说有几分真几分假,“轻浮”“虚荣”“讲究吃穿”,这些话未免太过宽泛。
啧,不好下手。
卞慈最近似乎很忙,有些疲惫,听到这里抬手捏捏眉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便多了几分暴虐,“他若宠妾灭妻,倒可以借此参他一本,另扶持他人……呵,可惜了。”
若真能找人取而代之,对方自然会投桃报李,买卖便是囊中之物。
可惜娄旭虽好色,却也有点分寸,大面上非常维护原配的体面,因此那原配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忽听对面一声轻笑。
卞慈抬头看时,就见明月露出几分怀念之色,“你这个样子,倒叫我想起当初在城外初遇时的情景了。”
那时的卞慈尖锐、阴鸷、狠辣、多疑,后续两人再见,更算不上愉快。
可现在?竟颇有点温和伙伴的意思。
恐怕曾经的明月打死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与死对头平心静气地对坐议事。
卞慈笑笑,没说话。
当初明月在他眼中,与其他商贾并无不同,皆为晋升之路的垫脚石;可如今,她是他心仪之人,又是赚钱路上的同伴,自不会继续冷脸相待。
他怕把人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