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好。”下一刻,她便转过身,神色凌然,“直接走吧。”
往后一日风波百万里,跨北溟、越青穹,季颂危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清静钞,这一日在后来的二十年里被话本奇谭翻来覆去想象了遍,从天崩地裂到暗无天日。
然而那一天里真正暗无天日、痛不欲生的只有季颂危一个人。
她们踏着清湛的月光重新登上若水轩前的那座石桥。
夏枕玉主动相邀。
“进去坐一坐?”她语气温和,明明对曲砚浓有恩,又算得上是后者的仙途引路人,却从来没摆过恩人的架子,说话时有一种认真的客气,“没有珍馐佳肴,但一杯清茶总是有的。”
往常曲砚浓总是拒绝——她早就在若水轩待够了,一草一木一桌一画,闭着眼睛都能回想描摹,还去坐什么?她兴致缺缺。
这次本也不会例外,但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来一句,“没有极品玉照香我不喝。”
山海域阆苑雪,上清宗玉照香,四方盟三覆云,合称五域三大佳茗。
夏枕玉也错愕一下。
“有,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她无奈地笑,“我好歹也是化神修士,若水轩要是没有极品玉照香,那还有哪里能有呢?”
曲砚浓便飘然落入了若水轩的长阶,倒把身为主人的夏枕玉抛在了门外,她也不当回事,坐在水榭茶桌旁,怡然等夏枕玉斟茶,化神仙君的派头摆到了若水轩。
夏枕玉愿意给她斟茶,但不惯着曲砚浓朝桌上道经伸过去的手。
这边茶盏才提起,另一边已伸出手,往曲砚浓的手背上“啪”地一拍——
响亮。
但不疼。
别说早已化神的曲仙君不会疼,就连寻常稚童挨上这么一下也不会嚎。
“规矩些。”温良的化神仙君蹙紧了眉头,轻斥,“饮食不课经。”
上清宗的规矩总是很多。
不能穿硬底云靴,怕骄纵横行惊扰同道;参悟经书时不能饮食,唯恐意不虔、心不静,误入歧途。
曲砚浓被夏枕玉敲打一掌,伸出的手顿了一顿,又神态自然地收回来。
“没说要课经,随手翻一翻而已。”她眉毛一挑,垂着眼睑,捧着玉照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这里有什么道经我没看过?一本翻烂的道经,就这么宝贝?”
夏枕玉很爱惜地抚过那泛黄的书页,不答。
曲砚浓便也无话。
她兴致来得快,散得更快,方才还眉眼舒展、神气活现,转眼便淡了,茶盏里茗茶十里香,她只喝一口。
一口玉照香才入喉,茶香还在唇舌,她已起身。
“奉劝一句,你自己的道心劫自己清楚,道经于你,就如钱财如季颂危。”她神色漠然,只在话尾轻轻地瞥了夏枕玉一眼,“别前脚笑了钱串子,转头又步他的后尘。”
夏枕玉微微怔然,抬眸望来一眼,可还没等曲砚浓看清她眼底究竟是何情绪,夏枕玉便又垂下眼帘,低眉捧着茶盏,畅然一笑,“你又要砸我的道经了?”
曲砚浓冷冷淡淡,“我很闲吗?”
“走了。”她已耗尽了耐心,如云烟而去。
往后二十年,她们没再见。
雪顶下,牧山晚钟声远。
公孙罗迫切地等待她的回答。
无论她有多少猜疑,夏枕玉都是上清宗的定海神针,把对一个祖师的猜疑说给后辈听,又将夏枕玉置于何地?
曲砚浓语调疏淡,如青云吐雾般平缓,“我所认识的夏枕玉,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特质与神塑相似,无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
公孙罗的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看来是晚辈多想了。”他毕恭毕敬地说,“胡言乱语,惹仙君发笑,请仙君恕罪。”
曲砚浓意态悠然。
“细枝末节,不需在意。”她说,“细心多思是好事。”
公孙罗朝她再次躬身行礼,“牧山上下多蒙仙君恩泽,方有今日之盛,仙君往后凡有差遣,牧山必肝脑涂地以报君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