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他很快应声,手中船艄微扬,搅动江水,奋力一划!
巨浪回旋,白沫飞天。
飘飘荡荡的小舟在这漩涡中急速回旋,朝来时的方向倒卷而去,顺着浪潮,轰然飞上九天,落雨如幕,而小舟迎头撞上,刹那冲出这雨幕——
天地忽阔。
浩荡碧空如镜,澄澈琉璃顶下,万里山谷如青鸾展翅,欲往九天。
来往万千遁光、上下无数画阁,云雾缭绕,青山巍峨,参差万象。
申少扬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来到山海域之前,他以为画楼不过精巧些,哪有什么夺天工之妙;去过知妄宫之前,他以为道宫不过神秘些,所谓天上宫阙不过是夸张之词……
直到他亲眼见到鸾谷。
天上人间。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回头滩外要回首。”曲砚浓悠然说,“过了回头滩,鸾谷就在眼前啦。”
徐箜怀蓦然回头看她。
曲砚浓离开上清宗已有上千年。
可她究竟在上清宗待过,留下过上清宗的痕迹,就算是沧海桑田,也没有抹去。
她连回头滩都记得那样清楚。
他原以为她从未留意、早该忘记。
鸾谷之上乱云如海。
云流如江流,天风如江风,舟楫一入云海便被云流推着走,俯首不是江水,仰头也不是青天——
申少扬蓦然张大了嘴巴,指着头顶,结结巴巴,“你们、你们上清宗的天,怎么会是一面大镜子啊?”
仰头看,一艘小舟倒悬在遥远的穹顶,顺着白茫茫云海向前,舟上有一个黑着脸的艄公、一对并肩同坐的世外人、几个神采飞扬的少年,还有一个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指向他们的呆头鹅。
头顶不是碧蓝青空,是他们的倒影。
祝灵犀见怪不怪地向呆头鹅解释,“鸾谷头顶玉照天,澄澈如明镜,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还在鸾谷之中,仰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倒影,这事在五域不是秘密。”
鸾谷环境独特,既与外界相接,又明显自成一方秘境,倘若不知道“回头滩外要回头”,就算在寄情江上徘徊一百年,也找不到入口。
上古传承、万年宗门、一方秘境,奇特些怎么了?
申少扬张张嘴——再奇特也不能头顶一面大镜子吧?那岂不是每个人抬起头都能看到整个宗门的人在做什么了?
祝灵犀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每个人只能在玉照天看到自己和周围的人,看不到远处。”
但无论身在地面还是云海,玉照天都在头顶,仰头就能看见倒影,不因高低而变。
申少扬又坐回去了。
舟下的云流忽而乱了起来,推着小舟左摇右晃,船上的小桌案“嗡嗡”地抖动,仿佛遥远处有谁扰乱了江水。
祝灵犀板得很严肃的神情微变。
站在船头的大司主脸色忽然变得更黑了。
坐在船尾的曲仙君也微微讶异地回过头,看向遥远的天际,好似那里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一条船上的气氛在顷刻之间微妙地变了,只有申少扬还无知无觉,伸着脖子张望,“怎么回事?云海怎么忽然翻……我去!”
身下的云海猛然升起一股巨力,在翻腾前,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何其遥远之处掀来的滚浪,无声无息,没有一点痕迹,却在刹那之间将这艘舟楫狠狠地抛向了上空。
“轰——”
舟楫沉沉撞入云流。
因为未作准备,申少扬差点摔个四仰八叉,飞流的云絮飘到他衣领上,把他的眉毛染得不黑不白,“……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的云海还会翻船吗?”
无人作答。
那一道巨浪不过是个开始。
稳稳涉过寄情江的舟楫被云海涛浪卷得摇摇晃晃,原地转了两圈,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