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们也是这样,为了江山社稷,不顾生死……
想到这里,他悠悠长叹一声。
随后,他目光定格在身旁那个因为暴怒而面目狰狞、如同择人而噬野兽般的侄子萧正德身上。
刹那间,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情在萧衍脸上飞速闪过。
有深不见底的恐惧,不是对北虏,而是对眼前这个几乎失控的侄子,对他背后可能代表的汹涌暗流;有对眼前这不可控局面的茫然无措,仿佛一个精心搭建的积木城堡,正在他眼前分崩离析;有被至亲骨肉如此逼迫、甚至可能威胁到自身安危的锥心之痛;但最终,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麻木的无奈。
理智告诉他:张惠绍是对的,那个年轻的御史是对的,徐勉也是对的,他们所有人的担忧都是对的。
抽调采石矶精锐,是一件极其有风险的事情。这是任何一个稍通军事的人都明白的浅显道理。
但……他是天子。
他坐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看到的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对错。
他看到的是盘根错节的宗室关系,是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权力暗涌,是萧正德身后可能代表的那些他无法完全掌控的力量。他看到了“稳定”二字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于天子而言,对错不重要。
重要的是制衡,是维系,是确保这艘名为“大梁”的巨轮,不会在抵达彼岸前,就从内部开始倾覆。
有时候,明知是毒药,也不得不饮鸩止渴。牺牲局部的“对”,来换取全局的“安”,这是他从第一天坐到这个位置上开始,就已经学会的东西。
他不能退缩,不能表现出丝毫犹豫。
尤其是在此刻,在群情汹涌、权威受到挑战的时刻。
他必须乾纲独断,必须用不容置疑的姿态,压下所有的异议。
因为天子的权威,远远比一时的对错更重要。
“好了。”
萧衍的声音淡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御座之上。
萧衍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殿顶,看向了虚无的远方。
“江北军事,”
他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已全权委于临贺王都督……临贺王自有决断之权。”
他顿了顿,似乎想再说什么,或许是想安抚一下满地跪着的忠臣,或许是想告诫一下杀气腾腾的侄子,但最终,他只是挥了挥手。
“便依前议行事吧。”
张惠绍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年轻御史长叹一声,停止了挣扎,被禁军拖拽着,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御座,神色木然。
萧正德脸上的狰狞瞬间转化为志得意满的狂喜,他对着萧衍的方向,猛的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洪亮: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信任!”
萧衍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殿下的情形,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泥塑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