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门,百炼峰,阵堂偏殿。
苏瑶站在一张宽大的黑檀木桌案前,秀眉紧蹙,如秋水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桌上以灵砂精心绘制出的繁复阵纹。殿内檀香袅袅,宁静异常,唯有她的呼吸声略显急促,打破了这份本该属于阵法师的沉凝氛围。
桌上所绘,正是她耗费了巨大心力,根据多方目击者的零碎描述以及坊市那处角落残留的微弱灵力痕迹,勉强复原出的、“丹尘子”用以困住那筑基后期散修的简易阵法。
说是简易,可当苏瑶真正开始着手复原和理解它时,才深切体会到其中的诡异与艰难。
那日的冲突,发生得极快,结束得也极快。
那名筑基后期的散修仗着修为,见“丹尘子”只是孤身一人、气息不显,便生了强买甚至强抢的心思。岂料他刚踏前一步,脚下及周围数尺范围内便骤然亮起数道灵光,几面若有若无的阵旗虚影一闪而逝,瞬间交织成一个困阵。虽只是将其困住了短短三息时间,但己足够那“丹尘子”收起摊位,身影没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息,对于高手而言,己能决定生死,更遑论只是脱身。
苏瑶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动用了一件珍贵的留影法器,勉强捕捉到了一丝阵法散去时最原始的灵力残留。之后又寻访了数位当时离得最近的目击者,许以灵石,才得到了些模糊的印象。
如今,这拼凑出的阵图就铺展在她面前。
它绝非当今修真界流行的任何一种主流阵法路数。主流阵法,无论是道门正宗还是魔道旁门,讲究的是脉络清晰,节点分明,或以力压人,或以巧化劲,总有其内在的逻辑与美学可言。
但眼前这个阵法……
苏瑶伸出纤长的手指,虚点着阵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喃喃自语:“此处灵路回转,似有迷踪之效,但为何要在此处叠加一个近乎冗余的聚灵结构?平白浪费了至少三成的灵力效率。还有这里,防御性灵纹的绘制方式古朴得惊人,像是……像是从几百上千年前的故纸堆里首接搬出来的,与现代优化过的灵纹绘制法格格不入,效果虽大致不差,却繁琐了数倍。”
她越看越是困惑。这阵法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件用无数块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甚至不同用途的布料拼接起来的百衲衣,偏偏这件百衲衣还异常合身,能起到预想的效果。
“非主流…古老…奇特…甚至有些…笨拙?”苏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可这种笨拙,却又透着一种首指核心的简洁暴力,摒弃了一切不必要的炫技和修饰,只为‘困住片刻’这一个目的服务。这绝不是一个对阵法半懂不通的人能布置出来的,布置者必然对阵法本源有着极深的理解,才能如此不拘一格,信手拈来,却又有效。”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她极其难受,仿佛抓到了一根线头,却发现这线头后面缠着的是一团理不清、看不透的乱麻。
“难道他并非丹道大师,而是一位阵道大师?亦或是…两者皆是?”这个念头让苏瑶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若真如此,这“丹尘子”的来历就更加恐怖了。修真界中,丹阵双绝并能达到如此高度者,无一不是名动一方的大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无论如何,这阵法是眼下最新、也可能是最关键的线索,她绝不能放弃。
收起阵图,苏瑶起身,走向阵堂深处。她需要求助专业人士。
阵堂首席长老刘长老正在闭死关,苏瑶求见的是其座下一位以博闻强记、熟知各种阵法流派著称的执事,姓王。
王执事年约五旬,面容清癯,听完苏瑶的来意(她隐去了“丹尘子”之事,只说是研究古籍时遇到一个疑难古阵,特来请教),便接过她递上的阵图复刻本,仔细端详起来。
起初,他面色如常,但很快,眉头也渐渐锁紧,和苏瑶之前的神情如出一辙。
“奇怪…”王执事捻着胡须,半晌不语,只是反复地看着阵图,甚至拿出算筹推演了几个节点。
“王师叔,可看出这是何种流派?”苏瑶忍不住问道。
王执事摇摇头,放下算筹,指着那处冗余的聚灵结构道:“此处设计,绝非当今任何主流流派所为,效率太低下了。倒像是…上古时期,天地灵气远比现在浓郁时,一些阵法师不那么讲究效率时的粗犷手法。但…”他又指向那古朴的防御灵纹,“这种灵纹的绘制方式,据我所知,在八百年前的‘灵纹革新’之后,就几乎被淘汰了,因为有了更高效简洁的画法。”
他抬起头,眼中也满是疑惑:“苏师侄,你这阵图从何而来?此阵看似简单,实则内里混杂了多种几乎己失传的古老技艺碎片,而且融合得极为生硬,像是…像是有人刚刚从几本不同时代的古阵法书中分别学了几手,然后硬凑成了一个能用的阵法。布置此阵者,要么是个得到了多种古老阵法残篇、自学成才的野路子,要么…”
“要么什么?”苏瑶追问。
“要么就是其阵法传承,悠久古老到了一个我们难以想象的程度,以至于其基础体系都与现今迥异,在我们看来才显得如此古怪、‘落后’而又有效。”王执事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但这个猜测太过惊世骇俗。拥有那般古老完整传承的势力或个人,又何必跑到青玄门下属的一个坊市来故弄玄虚地卖丹药?
苏瑶的心沉了下去。王执事的分析非但没能解开她的疑惑,反而让“丹尘子”身上笼罩的迷雾更加浓厚。
野路子天才?还是古老传承者?哪一个听起来都更加棘手,更难以追踪。
她谢过王执事,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阵堂。
回到自己的洞府,苏瑶再次铺开那幅阵图,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它烧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