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的母亲,内心庆幸又?恐慌的小菱再不想去?对红花林那边刨根问底,她只想阿娘离那个恐怖的地方远一点再远一点。这样,那噩梦的一幕就永远只是一场噩梦。
就这样,母女俩手牵着手走在夜晚幽长的巷道里,投射进?这细长甬道里的月光将母女的影子拉得细长,这一次背对着行走的小菱没有看见。
而距离她们几里外的红花林庙里,门板早被重新?敞开。
月光再次洒进?庙内,隐约可见门形光斑的边缘趴着一个还在不停抽搐的人。
***
踩着夜色一路漫行,小菱被母亲牵着手来到了一栋面积不大但收拾得敞亮体面的小院落前。
它的院墙被抹匀了白灰,上?头垒着黛瓦,大门也有好好刷着油漆,上?面扣着一对铜狮子门环——看起来都不新?了,但和?周遭大多数邻居不是缺了一角就是斑驳了一块相比,就颇为亮眼。
这是母亲在时的样子,等“前世”二叔一家霸占过去?以?后也变得和?周围一样,甚至还更破落了些。
所以?乍一看见还那么“新?”的家门,小菱都有些愣住。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进?来。”母亲催促,哪怕是对着女儿的没好气,她的嗓音腔调听着仍旧是温柔的。
小菱不敢再耽误,赶紧迈着短腿跨进?那对她来说快有小半个她高的门槛。
小菱的家其实也不大,和?其他人家一样有个主?间和?两个厢房,侧旁是厨房和?柴房,唯一不同的是家中的小院里还打了一口?井——那是阿爹前年请人在家中做的,为的是他和?阿娘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要去?外面的公用井排着队打水。
她现在就站在院中,看着母亲打开主?间厅门,轻车熟路地拿起搁在条桌上?的火柴点了煤油灯。微黄的一豆灯火点亮了漆黑的屋子,也点燃了阿菱心头的暖意。
“快进?来。”灯光下?,母亲向她招手。
小菱的眼眶忽然又?在发热,她吸吸鼻子眨眨眼睛,努力将泪意又?憋回去?这才跌跌撞撞奔向了母亲。
——之前一路发足狂奔没感觉,现在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两条腿都在发软,连走路都不利索了。
“让我?看看。”母亲已经捉起她的胳膊掀开袖子查看起伤势。
小菱的家并不在小城的富人和?中产区,硬要说也就比为一日?三餐发愁的城北那一片要好一些,在这种环境下?生长的孩子每天磕磕碰碰摔摔打打的长大是很正常的。
但像小菱这样连手指尖都有伤口?的情况却是不正常的,所以?她看见母亲逐渐凝起的眉头也是开始心虚。
她想要缩起手指,不敢说这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也想要张嘴大声告诉阿娘小叔小婶有多坏多恶毒,但很快就全熄了心思。
阿娘不会信的,阿爹死之前他们对她一家多热情多好呀,等他一去?世那家人就变得那么恐怖,别?说阿娘,就是她自己在吃尽苦头前也是不会信的。
小菱想到这里抿紧了唇,心里下?定决心,这一次她一定要保护好阿娘,绝对不会再让她被小叔他们害了!
“我?去?烧水。”阿娘突然的一声让小菱惊回神,她已经往厨房那边走去?,“你这一身可要好好洗洗。”
“我?,我?来帮忙!”小菱连忙跟上?。
前世阿娘走后,她在小叔一家手底下?做了很多活,烧水是其中最简单的,所以?小菱像献殷勤般熟练地帮着点火烧灶的举动在熟悉她的人眼里已经是个不小的破绽。
她毫无所觉,还在无意间发现阿娘弯着眉眼看她时还回了一个傻兮兮的笑。
这一夜,小菱活像个沾手就脱不开的粘糕,一直紧紧跟在母亲的身后。烧水时她帮着烧火,洗澡时她帮着拿毛巾,连母亲给?她上?药都狗腿的自己先把药箱搬过来然后乖乖坐好等着母亲给?自己擦。
被洗得干干净净又?沾了一身药味的小菱很快就被赶去?睡觉,她整个人裹在被窝里,但露出?的脑袋却是眨巴着眼睛透过门外看着堂屋的方向,近乎贪婪地看着坐在那一豆灯火下?拿着针线一点点做着缝补的那个温柔身影。
她不敢入睡,害怕睡着了再醒来这些都会消失,自己还是那个早就逃离这座小城的十三岁孤女,而这些都是在战乱中殒命的她濒死时的美梦。
自己白天弄破的衣服很快就被补好,然后母亲就拿起了另一个箩筐里的事物,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绣棚,母亲在灯下?熟练地分丝穿针,又?开始一针一线上?下?翻飞。
小菱忽然想起阿娘还是个刺绣高手,据说没嫁给?阿爹时她就是小城有名?的绣娘,还曾给?城东王家的千金小姐绣过嫁衣呢。阿爹水难去?世以?后,阿娘还说过要用绣活养家。
此后的每天晚上?只要有空,阿娘都会拿起绣棚做着绣活。
可是……晚上?做活很伤眼睛的啊。
在“前世”时小菱就曾听说过城北的一个绣娘为了多挣一点没日?没夜做绣活,最后人到中年就瞎了眼睛。
正苦恼着要怎么跟阿娘说,那边阿娘似乎就因?为自己一直盯着她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朝她走了过来。
“睡不着?”阿娘细软的手指摸上?了她的额头,有些凉却让小菱很是依恋,闻言小脑袋很是用力地连连点头。
“阿娘,我?睡不着,你陪我?一起睡嘛!”一张口?,就是不自觉的撒娇。
小孩子的童音娇娇软软,带着孺慕和?依恋,这小奶音一下?子逗笑了女子,她脱了鞋侧躺在外侧,轻轻拍起女儿的背:“那阿娘给?小菱唱摇篮曲。”
小菱很想抗议母亲拿她当三岁小孩去?哄,但真的等到那温柔的歌声响起,她还是没能拒绝得了。
阿娘的声音和?怀抱实在太温暖了,在一下?又?一下?轻轻的拍打里,小菱又?是安心又?是不甘的逐渐模糊了意识。年幼的身体早已经不堪重负,轻而易举地陷入了黑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