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黛退回屋中,重新阖上了门。
待屋外的人影都散了,她才又回到火盆边。
暮霭沉沉,钟离府寂静无声。
姜屿倚靠在水榭扶栏边喂鱼。捡回半条命的他,此刻病容孱弱,瘦骨嶙峋,偏又穿着一身白衣宽袍,风一吹倒更显得飘飘欲仙。
身后小厮高举着伞撑在他头顶,为他遮去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拜“勾魂”所赐,姜屿虽侥幸活了下来,往后却是不太能见日光。
“武安侯府的芙蓉宴?”
姜屿笑了起来,“有意思。”
他今日似是心情不错,竟与身后小厮攀谈起来,“当年晏闻昭刚入建邺城时,我便劝过钟离裕,让他从族中挑个人与霍氏联姻。可钟离裕瞧不起霍氏,说他们不过是山野莽夫。”
钟离裕,两朝宰相,也是姜屿的父亲。几年前在宫中被鸩杀后,姜屿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人。
姜屿头上的伞微微晃动起来,竟是小厮的手在打颤。
“后来,晏闻昭在那年宫宴,公然射穿了钟离裕献给先帝的一块石头,让钟离氏丢了好大的脸。”
姜屿浑然不觉,仍自顾自地笑着,“钟离裕心中恼恨,宫宴一结束,就暗中派人去杀晏闻昭,却不料毒针射出去,竟不知被什么挡开了,晏闻昭毫发无伤??想来,他这个不死杀神的称号倒也不虚。”
说着说着,姜屿忽然叹了口气,“早知当初就该留那老狐狸一命,让他看看如今晏闻昭有多声名?@赫,也让他知道,不听我的话是个多愚蠢的决定。”
语毕,姜屿回头,后知后觉自己身后还站了个人。见小厮脸色煞白,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些无奈,“这些话,怎么让你听见了?”
小厮手一抖,下意识就要跪地求饶,喉颈却被身后突然探出来的一只手掐住,狠狠一折。
咽气的尸体倒下,姜屿头顶的伞也摇摇欲坠,被那只杀人的手掌接住拿稳。
牧合撑着伞站到姜屿身后,姜屿淡淡地收回视线,“霍府何日办芙蓉宴,我们也去看看山野莽夫的席面。”
“可钟离府并未收到请柬。”
姜屿嗤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洒进了水里,手腕上的佛珠荡了荡,“我赴宴,何时需要请柬。”
***
六月中伏,武安侯府,芙蓉宴。
往日守卫森严的侯府大门,车马骈阗,迎来了一众锦衣华服、携厚礼而来的宾客。众人说说笑笑迈入侯府大门,男宾由小厮引路,女眷们则跟在侍婢身后。
今日,侯府的侍婢们通通换上了碧色衣衫、额间点着莲花花钿,以此与芙蓉宴相合,走在园中更似一道别样的景致,令往来宾客频频注目。
宾客们随着下人一路向里走,迎面而来的盆栽山石都自成一景,可见主人丝毫不像传闻中那般孤陋浅薄、粗鄙不堪。
未见芙蓉,先闻荷香。直到行过月洞门,众人才看见满塘碧色、荷花曳曳。
偌大的荷塘上,亭台水榭隐在簇簇树荫中,风光旖旎。一座廊桥横穿正中央,恰好成了筵席隔景。左侧是男宾,右侧是女眷。
阮青黛今日与其他侍婢一样,身着碧裙,面带莲花妆,安安静静地站在霍老夫人身后,接待宾客。
芙蓉宴的名单她早就看过,除了与晏闻昭相熟的武将,世族只有两家收到了请柬,一个是越氏,另一个是聂氏。
南靖初立时,越氏、聂氏、秦氏和钟离氏被称为四大世家,都是襄助姜氏皇族立朝的肱骨之臣。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氏式微,钟离氏近乎灭族,如今世家之首便只剩下越氏与聂氏。晏闻昭也只给他们俩家递了帖子。
最开始得知越?D要来芙蓉宴时,阮青黛还有些心慌。她眉眼间和姜晚声还是有些相似,若真站到越?D面前,难保他不会多留意几眼。
可后来阮青黛又安慰自己,男女分席,中间又隔着那么些景致,她八成是不会与越?D碰面的。况且,昨夜她还特意算了一卦,卦象大吉,应是无碍。
各家女眷进了水榭,都在霍老夫人身边坐了一会儿,言谈间总是将话题拐弯抹角地转到自家女郎身上,又不经意提及晏闻昭尚未娶妻一事。
霍老夫人看着那些容貌俏丽的女郎,只觉得她们美则美矣,却是不合眼缘。再加上阮青黛时常在她眼前伺候,这些女郎的容貌便显得没那么突出,不过平平而已。
更何况霍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做不了晏闻昭的主,所以便一味地敷衍了事,叫女眷们自行去荷塘边赏花。
“聂夫人携二位小姐到。”
下人引着聂氏家眷走进水榭。
阮青黛扶着霍老夫人迎了上去,微微抬眸,扫了一眼缓缓走来的三人。
为首的聂夫人仪态万方,她的左手边是一位生得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臻首娥眉、明艳俏丽,大抵就是建邺城盛赞的聂二姑娘聂欢。而右手边的女子却年纪稍长、其貌不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