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烨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对闻海钧点了点头。
“当然,他们是最有用的。”
茶梗蓦地沉入水底,江泫睁开了眼睛。闻海钧呆坐在椅子上回神,江泫独自一人迈出正厅,环视一圈偌大的闻府,凝眉沉思。
如今得到的线索,一共有四条。
第一,渊谷少谷主姓元名烨,不是府中的养煞人。
第二,渊谷禁术,可操纵人心,无往不利。
第三,元烨最开始的目的是除煞,最终却改换了目标,开始借阴煞之名暗中囚禁修士,别有用途。
第四,他在找上清宗的弟子。
被阴煞缠绕的闻府,表面一片死寂,底下早已暗潮汹涌。人命与算计在其中交织拼杀,背后的真相越发扑朔迷离。况且江泫在进入闻府中时就一直隐有不详之感,此刻愈发明显,像是笼罩在头顶的一团阴云。
他思索片刻,抬手掐诀,提前解开了地下暗道除井口以外其余两个出口的禁制。暗道中还活着的修士此时应该已经调整好状态了,情况有变,尚且还不知元烨要拿他们去做什么,自然是跑得越远越好。
身后的正堂之中,闻海钧已经缓过神来。他扶着桌沿头重脚轻地走了两步,茫然道:“江公子?你怎么站在外面?刚刚……刚刚你不是在问我问题吗?”
江泫在庭院中转过身来,肩上、发间铺洒着枝杈间落下来的碎金一般的日光,瞳中沉雪,静若谪仙。
“我已得到答案。”他神色淡淡地道,“走吧,闻公子。”
*
穿着黑斗篷、用黑纱拢住面容的人穿过曲折复杂的游廊,从富丽堂皇的前院迈入僻静雅致的后院,从院中飞花与矮树之间横步掼出,踏上了一座红漆木桥。木桥连接着一座六角湖心亭,湖水空明澈净,湖面上伏着深秋的红叶,入水时带起轻微涟漪,一片岁月静好之相。
湖心亭中挂着竹帘,两旁垂下浅白的流苏。亭中横着一方软榻,一个人影横七竖八地卧在上头,隐隐能看见衣襟上泛着浅金色的竹纹。
这里位于姑胥城的城北,而眼下的这座别院,乃是姑胥城中最好的一处私宅。面积颇大,有山有水有林木,内里可称“丹楹刻桷、幽静雅致”,渊谷买下它的时候花了不少价钱,不过买了房不过一月,卖房人便暴死家中,由此不仅买房的钱回了本,渊谷还得了一笔横财。
不知名姓的教众踩过木桥,在亭外停住脚步,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汇报道:“少主,伏宵君和他的弟子已经进入闻府了。”
“知道了。”
榻上的元烨懒散地摆了摆手。
他今日穿着一套黑底金竹纹的锦衣,斜斜倚着木榻,正伸手逗弄花鸟市中买来的鸟儿打发时间。木榻前横着一只檀木制的案几,造价不菲的茶具被不得章法的主人胡乱摆了摆,桌面上散着零星几片茶叶、几滩快要干涸的茶水,小泥炉中炭火正烧着,只是拨弄炭火的银丝勺不知去了何处。
那位教众大着胆子抬头瞧了瞧,见那银丝勺正好端端地搭在元烨指尖,顶端烧得滚烫,正往鸟儿的尖喙上去。它对这样残忍的逗弄有些害怕,翅尖一展便想飞出亭子,下一刻却被灵力定住,眼睁睁地看着那银丝勺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见着即将勾到鸟喙了,元烨却忽然停了手。他转过脸看着跪在亭子外头的下属,瞳中露出些许被人打搅的不悦,慢慢地道:“好看吗?”
渊谷的少谷主,长了一张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脸。五官分开来说都是好看的,长眉斜飞入鬓,睫若鸦羽眼若深潭,脸部线条也流利美观,奈何一拼合到一起,就显出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阴刻狠毒。不能说不俊美,只是无论笑或是不笑,都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看他外貌还带着点未长开的青涩稚嫩,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年龄似乎堪堪二十,不知比座下跪着的教众年轻到了哪去。
可尊卑之差向来如此,见主子要跪、说话须献上最大的尊敬,主子有问必答、有罚必受。面前的这位是渊谷除了谷主以外最尊贵的一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注定了他有随意挥霍人命的资本。
元烨发话,前来禀报事宜的教众立刻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
“属下不敢……!”他声音紧绷,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面前这位主不高兴,“只是江氏的人到了,正在堂中等候。”
元烨闻言,兴致缺缺地将手中的银丝勺一扔。
“江氏的人来这儿做什么?”
亭外人道:“或许是来催货的。”
元烨冷冷道:“烦人。让他直接过来。”
亭外人应是,立刻退下,须臾之后,他带着另一人来到了亭外。
来人脚步沉稳,站在亭外,扫了一圈亭内的狼藉,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即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少谷主,在下江周。今日代替衍公子前来,与少谷主商讨事务。”
元烨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请他进来坐的意思。江周显然也不怎么想在这乱糟糟的地方坐下,就这么站在亭外等候,却不似方才那位教众,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看翩翩白衣上的濯神纹,来的不是江氏的门生,而是正经的族中子弟;看面相,江周年岁已经三十有余,腰侧悬剑、举手投足稳重泰然,既然是江氏出来的人,修为想必也不会差。
前几次上门来催的都是门生,这次竟然派了个本家人过来。
元烨心中颇为不耐,支着头,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勾了勾身边鸟儿的下巴。“说吧,什么事?”
江周道:“公子托我来问一问,日前约定好的那批净元,何时能送到他手中?”
元烨道:“再等等。前些日子我的属下去收的时候弄丢了一枚,数量便不够了。”他转过头来,唇角轻轻一勾,眼中却毫无笑意,“不过我已经将他处理掉了,需要将尸体刨出来送到栖鸣泽去赔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