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有趣,还惦记着?皇帝等在外头,便兴致盎然地又往前殿去请,说:“陛下快来瞧,怪头怪脑的可有意思了。那小细腿儿沉在水底,跟一撇一捺的落笔似的,要?真能拓在纸上,说不定是副写意佳作呢!就是不该养在寝殿里,它不透气,人?闻着?也不好闻呐。”
皇帝捧着?杯茶,岿然不动:“拿去倒了。”
“那倒不用。”仪贞觉得他太矫枉过正了:“分个盆儿,住起来不局促,里头放两块太湖石就是,预备着?它们上岸透气…”
还要?上岸透气!皇帝听?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朕说了,拿去倒掉!你?是要?抗旨吗?”
凭什么!仪贞心里也不痛快了:怎么就这么不领情啊…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发觉他居然脸色铁青,当真气得不轻。
不会吧?她犹豫了下,低声下气起来:“陛下,你?是不喜欢我送的这东西,还是害怕呀?”
皇帝一哽,动了动嘴唇,没答上来。
要?是说不喜欢,是不是太伤她的心了?虽然想不通这种模样古怪的玩意儿有什么趣,但她真当个宝贝儿似的送给他,心意总是好的吧。
害怕是决计没有的事?。头皮发麻、骨寒毛竖,那纯是膈应而已。
仪贞见他表情变了又变,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立刻话锋一转,给他搭了个台阶下:“放生?也好,是积功德的事?儿呢。”
皇帝唇角微掀,挤出一声冷哼来:“积功德?很好,合该留给你?来积。”让她还挤兑他,真是缺了大德了!
仪贞不敢再顶嘴,还想说两句好话,给这位大佛顺顺气,就见孙锦舟不知打哪儿回来,禀报说苏大人?到了。
第36章三十六
仪贞听?闻皇帝有正事,连忙蹲福告退。皇帝被她怄得不轻,只比了比手,示意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仪贞从善如流地又回到拾翠馆里,先把?手上戴着的?约指卸了,挽起袖子来,把?高几上的笔洗端下来,挪到另一头的?条案上,稳稳放好。
先前去猗兰殿传话的那小内侍捧着茶果走了进来,有些腼腆地奉到她跟前:“娘娘请用茶。”
仪贞觉得好笑,问他:“你是新到内殿来伺候的?吗?”
小内侍说:“陛下近身伺候的?只有师父——就是孙秉笔一人,奴才今儿是为了换笔洗里头的?水,方才进内殿的?。”
明?白了。仪贞暗想:算这孩子不走运,难得出?头一次,就被皇帝抓了丁。
她指着桌上一碟樱桃:“这个给你?吃吧,不必在这儿白站着了。”
内侍们素日解馋的?不过是些歪瓜烂桃,樱桃这等娇贵的?鲜果哪里够得上?小内侍红着脸谢了恩,轻手轻脚地捧了碟子退下去。
仪贞又看了一会儿蝌蚪,皇帝还?没回来。见桌上果子里有一碟枇杷黄澄澄的?可爱,索性坐回去剥起了皮儿。
鲜果都是拿甜白瓷蝶恋花纹浅口?碟盛着的?,堆高了不好看,故而枇杷只八个,仪贞一气儿剥了出?来,放回碟中摆圆,皇帝便回来了。
“怎么,舍不得?”皇帝本是见她磨蹭着不走,像是还?不死心,要留着这一盆黑嘟嘟的?玩意儿,可话问出?来,又觉得有点儿古怪,怕听?的?人要多想。
好在对方实在没长这个心眼儿:“陛下误会啦!这玩意儿再有意思,还?能一直养下去吗?我是怕倒在含象殿的?水里头,将来长出?一池子来,睡梦里也?是蛙声一片,不是扰着你?休息吗?还?是放回原处吧。这会儿时辰不早了,咱们明?儿白天一道放去?”
这半日的?早晚,皇帝也?没力气再和她讨价还?价了:“随你?吧。”
走到内间脱了外头衣裳,一眼瞥见高几?上的?笔洗搬走了,单留着一枚约指,是他送出?去的?那枚。
“谢仪贞…”他又绕出?来,话尚未问出?口?,一碟色泽诱人的?枇杷肉杵到了鼻子底下,献殷勤活似偷袭的?人浑然不知:“陛下热着了吧?这是我才剥的?呢。”
皇帝却把?前因后果一联想,不甚放心地问:“你?洗手了吗?”他不太能接受入口?的?果子上有蝌蚪味儿。
仪贞有点狐疑:“我手是干净的?呀。”顿了顿,惊道:“你?不会以为我把?手伸水里玩儿了吧?”
这举动分明?就很合她的?作派!皇帝也?觉得委屈:“那你?脱约指做什么?”她要敢说还?给他,他立马翻脸。
“搬笔洗的?时候怕划着了。”仪贞笑眯眯的?:“那约指多漂亮呀,可不能弄埋汰了。”
皇帝心里一动,板着脸吩咐:“你?戴上我瞧瞧。”
礼是他送的?嘛,这会儿要品鉴一下是情理之中。仪贞应着,去取了约指来,套进指中,抬起手给他看。
是好看的?。皇帝对首饰花样?没什么心得,选这东西不过是看它的?珍珠圆润饱满,红宝也?又大又亮,是个拿得出?手的?赏赐。
原来她戴着不止合适,更?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动人。珍珠宝石都是无知无情的?物?件罢了,为何缀在她指间,竟蕴藏着一种?脉脉不得语的?寂寥温情?
“好看…”这么多年?的?诗词歌赋像是白念了,正当用时,居然找不出?冠冕堂皇的?字眼来。
仪贞渐渐意识到二人的?情形有些异样?:她的?指尖时有时无地触到了皇帝的?掌心,他的?拇指虚搭在她的?手背上——换言之,他正托着她,抑或,拉着她?
他的?眼睛里氤氲着一种?疲倦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