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琼奇道:“未死?”
“不错,”沈淑慎道,“纣王是火焚而亡,尸骨烧成一团残骸,面目难辨,又加火烧之事,宫人被牵连烧死者亦有许多,谁又能说楼中的便是纣王殷寿呢?便是尸骨旁有碎裂的青玉圭为证,谁有当时知端坐于台上的便是纣王本尊呢?故而,有仵作就此起疑,疑心《封神演义》中讲‘一灵往封神台去了’,乃是隐喻纣王逃脱,这说法便传开了。”
谢文琼听罢,有些失望地道:“我道是甚么真知灼见,不外是这些道听途说。《封神》也不过是演义,怎能当了真?周武王收敛的是否为纣王遗骨,但凭一点怀疑猜测,并不能佐证罢。再者,若是纣王逃脱,他怎不兴兵再起?难道甘愿将江山拱手让人么?料他并非这等性?情罢。”
沈淑慎笑道:“不过是说来给殿下解解闷儿,殿下当作笑话听听便了。不过说起纣王如若逃脱,为何不兴兵,谨儿胡乱猜测一番——许是妲己?等三位娘娘死了,倒叫纣王失了留恋,只是追求长生日久,不肯轻易死罢了。”
谢文琼不以?为然,道:“依你之言,纣王是离了妃嫔便再无斗志之人了?”
沈淑慎道:“殿下,我也不过随意揣度,纣王究竟是甚等样人,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谨儿只是知确有至情至性?之人,肯为情死,肯为情亡,因而随口一说罢了。”
谢文琼道:“我却并未见过你口中的这等人。”
“梁祝化蝶、孔雀东南飞,”沈淑慎道,“这不都?是为了情可以?死生之人?”
谢文琼笑道:“你说的这些也不过戏文话本中的故事而已,哪里当得?了真。”
沈淑慎道:“若说不是话本中的,一年?前户部侍郎周家的娘子,不便为她夫君殉情了么?”
谢文琼记得?此事,她得?知这事也是从沈淑慎口中。周侍郎染疾故去,他娘子在夫头七日自缢而死。
谢文琼道:“我怎还记得?,是她婆家逼她殉?”
沈淑慎一愣,道:“谨儿这倒记不清了,只记得?朝廷为周家娘子立了牌坊。”
“想来是你见天儿道听途说,记也记混了罢。”谢文琼打趣了一句。
沈淑慎笑道:“想来是了,殿下勿怪。”
谢文琼想到近日缠住她神思的疑惑,道:“我便说,周家夫妻婚前见也未曾见过,刚成亲几日,怎就寻死觅活起来了?我是万不肯信甚么一见钟情的,那些话本里惊鸿一瞥便心许,忒也草率。”
沈淑慎道:“殿下所?言极是,说甚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娶一嫁便是神仙伴侣,不外世人哄人乖乖听话之言而已。”
沈淑慎这话本意是暗暗离间谢文琼与岳昔钧,却好似拨云见日,无心插柳,倒叫谢文琼醒悟、觉悟、大?彻大?悟——
世人大?道乃是男女?之情,怪道岳昔钧对于自个儿的亲近有所?推拒,岳昔钧她可能根本就不爱女?人!
谢文琼一叶障目,忘却了最最显而易见之事,还在此间纠结如何叫人对己?动心,却不料是南辕北辙。
谢文琼想通此节,一颗心如坠冰窟,呆愣愣坐住,好似魂儿也丢了,魄儿也散了。
她这般模样唬得?沈淑慎慌张不已,连声道:“殿下,是谨儿失言了,谨儿不该混说,殿下、殿下全丢开罢……”
谢文琼两行珠泪怔怔滚下来,她伸手揩了一下,方才略略醒过神来。
谢文琼一转头,便见沈淑慎早已六神无主,只攥着帕子望着自己?,讷讷不敢言。
谢文琼自嘲地苦笑一声,疲惫地道:“无妨,你回去罢。”
沈淑慎眼带担忧,本不想走,又不敢忤逆谢文琼,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文琼枯坐良久,忽而外间廊上灯光乍亮,如流星入眸,刺得?谢文琼双目一闭。原来几个时辰弹指便过。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在静室消散,像是谢文琼无疾而终的情思。
那一夜,公主府书房点了一个炭盆,火光和?烟雾自室中冲起。伴月隔着窗子见了,悄悄推了一点窗,好叫烟雾散散,她满含担忧地对沉榆道:“殿下也不传膳,也不叫人进?去,当真无事么?”
沉榆也忧道:“再候片刻,见势不对,便是拼着受罚,也该进?去。”
二?人并不知发?生了甚么,致使谢文琼神思不属,只是忧心她一时想不开来。
谢文琼却也不是要学纣王自焚于摘星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火盆中的火焰狰狞地欲钻破屋顶,冲霄而去。
谢文琼手中又一本书被丢入火盆,火烟更盛——那是一本《盈世祖逸史》。
而火盆中的残骸,曾经是《金兰契》《闺中花月鉴》《赵小姐情迷钱小姐》。
第40章昔钧计定拜门舍身
上巳节后的第五天,春色渐暮。
岳昔钧虽然向安隐信誓旦旦地说甚么“决计不肯‘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实则心中有些犹犹豫豫,因此这几日谢文琼不曾召见,她便也不曾主动拜见。
岳昔钧所犹豫之事,不为旁的,只为“舍身”一事。上巳船楼之中,谢文?琼酒后纵情,对岳昔钧的皮囊显出一丝性味来?,岳昔钧惊之惕之,那才有了些自己以男子身份行走之实感。
岳昔钧在军中时,虽因女子身份而与旁的将士不同,略有些个?不便,但她有九位娘亲作?盾,这些不便便也不足挂齿了。更加之,军中性命尚且朝不保夕,条件严苦,岳昔钧每日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如何积攒军功,全?然不曾想过自己身为女子如何,身为男子又?如何。
就是与谢文?琼拜堂成亲,岳昔钧都多少有些不甚在意——她早计划要逃。故而从未把谢文?琼当作?“妻”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