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灼说:“所以,你一直在费尽心思维持初等部与高等部的平衡。”
“池叶诚的记忆,散落在旁处,只要你还是初等部的一员,躲在群体中安分守己,哪怕再不喜,他也不会破坏规矩对你出手。”
“而高等部……毕竟你曾是他们的‘共犯’。没有人希望让池叶诚想起一切,才会在残肢贴上符篆。”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你的中途插手!”水梨胜我满脸讥诮,“力量带来的傲慢,让他们根本不屑于在意能随意摆弄的老鼠,可谁知道到头来,他们死后都被封印在了老鼠的梦境里!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令本就冲动的管沼恨不得冲上去砸得他头破血流。
“封印……?”晏明灼神色微动,“原来如此,在你看来,你是把这些怨魂封印在了虚幻的学园里。保持稳定,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状态,只要付出夜晚做梦的时间,就可以换得现实世界里白日的无风平静。”
“但是,我布置的‘眼线’,却让你被迫滞留梦境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日子久了,你开始害怕自己无法再度苏醒。”
“所以,才会有用高等部情报来向我投诚换取庇佑的试探……换取庇佑只是幌子,真实目的,是为了引起我对高等部的兴趣。能引发我和池叶诚之间的冲突,加剧池叶诚的消耗最好,次之,能转移我的注意力,最不济,还能试探我的底细。”
“没错!只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池叶诚那样的硬骨头,竟然会选择向你妥协。“水梨胜我失神地盯着地面,“我更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掌控了如何玩弄记忆的邪术……把人当做提线木偶,操纵……多么可怕的能力!”
“收收你那恶心的小心思吧!”这回就连管沼也听出了水梨胜我富含暗示的言外之意。
不等水梨胜我继续说话,他冲上去一拳痛快地砸在枯瘦脸上:“晏同学说得没错,水梨胜我,你的确曾经是个可怜虫,可这掩盖不了你也是个阴暗加害者的事实!”
“我为自己曾经被你的经历打动而感到恶心,你这满口谎言利用他人同情心的狗-屎家伙!”
“同情……哈哈哈哈哈……”水梨胜我毫不反抗——也许他已经精疲力竭到无力抵抗,神经萎靡不振太久,一朝遭受刺激,反而大笑着陷入物极必反后的短暂亢奋,“管沼,你这种只长肌肉不长年龄和脑子的白痴有什么资格谈同情?”
“水梨胜我。”管沼用力揪住他,脑袋压低,逼近,怨鬼遭遇车祸后的可怕脸庞上,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上次你问我,如果当初被留下的最后一个人是我,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真正面临那一刻,我可能会做什么,也许我会害怕得不能动,也许我会想着去找更多人。”他揪住水梨胜我,把人狠狠掼在地上,“但是,我一定不会恩将仇报,自己吓得逃跑,却偏偏记得给来帮我们的人,故意锁上通往逃生的通道!”
“做了这一切以后,还能心安理得地冒领属于英雄的桂冠,伪装成受害者的凄惨模样!”
水梨胜我的脸颊流下血液,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瞬间,他的脸,又恢复成原本柔弱少年的样貌,圆眸睁大,里面布满草食小动物般的惶恐。
“你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弱者要怎样才能拼命生存下去的吗?”
待管沼一怔,定睛望去,仍是枯瘦中年的水梨胜我躺在地上,吃吃笑道,恍若梦呓:“像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资源是有限的,而且,有先后之分。”
“为了不沦落到更悲惨的境地,就要不择手段,把更弱的人率先排挤出去。”
“放眼望去,到哪都是人吃人的环境。就算学园废弃,到了社会里,成年人的世界,比起少年要更残酷,也更冰冷,没人会同情你,只有利益才能证明你的价值!”
“为什么人天生分为三六九等……为什么人有强弱之分……为什么有人生来高高在上,而有人落入地狱挣扎不能……”
“在那种情况下,我只是做出了,最利于我的选择……”
水梨胜我流下眼泪,混合着血液与雨水。
“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学园里能出件大事,如果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的池叶家,他们唯一的继承人受了伤害,也许小笠原就会下台,而我们,就能摆脱永无休止的学园地狱……”
听着水梨胜我失常般的絮语,管沼心里比吃了一千只苍蝇还要恶心。
他想狠狠教训水梨胜我,叫他为曾经做下的错事而痛哭流涕,发自内心感到后悔,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陷入自成一套逻辑的封闭怪圈,稍加不慎,反而被他的逻辑套了进去。
“晏同学。”管沼说不过水梨胜我的诡辩,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晏明灼。
晏明灼摇摇头:“他的精神,已经完全被阉-割掉了。”
人的身体有强弱,人的天赋,亦有区别,但人的精神,却不局限于这些外在条件。
一个人格健全、心气坚韧、能够懂得爱自己与爱他人的人,哪怕他身体弱不禁风,天赋或许愚钝,但在精神上,他生命的广度与深度,要远胜过那些孱弱卑屈的灵魂。
人之痛苦,往往源于精神。
水梨胜我陷入的,是他给自己所制造的地狱。
听其言行,观其心志。
哪怕在三十年后的今日,他依旧停留在过往原地,不得快乐,不得解脱,一步也没能走出来。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晏明灼直视默不作声的雨宫诚之介。
“用封印作为借口,将他困在梦魇中,日日夜夜,不能忘记怨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