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玉杯,轻轻一?碰阮朝汐面?前的?小杯,邀她喝酒。阮朝汐不肯喝。
“娟娘子五年前出坞壁,是不是当年就化身为崔十六娘,故意让平卢王找寻了去,从此安插在他身侧?”
“正如?你所见。”
“娟娘子安插去平卢王身侧,傅阿池呢,她又被你安插去了何处。”
荀玄微不答。
车厢里陷入一?阵静默。
阮朝汐抬手缓缓按揉着自己酸痛的?肩颈。自从被燕斩辰一?掌打晕,她的?肩颈至今还疼着。
纤长如?鹤的?白皙脖颈往后仰。
“天下纵横如?棋盘,万民?星罗如?棋子。我?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是你眼里的?棋子?给我?阮十二娘的?身份,在云间?坞里教养我?长大,把我?嫁与九郎,是不是你原本的?打算?为何又把我?这棋子挪了位子?跟我?说什么明媒正娶?”
“不是。”荀玄微不置可?否地听到最后,终于出声否认。
“对?你的?打算,从来都是珍重对?待,明媒正娶。”
阮朝汐浅浅地笑了笑,“荀三兄,我?不信。”
“你瞧,这个就是区别了。十二郎冲动急躁,但他句句发自心底吐露的?真心实意,我?句句都信;荀三兄这种满腹算计、嘴里无一?句真话?的?真心实意,我?一?个字也不信。”
荀玄微慢慢地啜了口酒,只听着,不说话?。
马车里又寂静下去。
再度开口时,他谈起了颍川钟氏。
“钟氏这一?代最出色的?是十郎,族里全力栽培。年初我?在京城时,钟氏为十郎谋前程的?书信已经寄到我?手里。你父母双亡,没有家族助力,以后跟着十二郎,在钟氏壁里依附着他兄长过活,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
“无需什么锦绣前程。日子过得普通平淡,对?我?足够了。”
“你想日子过得普通平淡,难道日子就能?过得普通平淡?世道艰险,人心如?狼,你却自甘庸碌。岂知……对?于庸碌之辈,平淡亦是奢侈物。”
字字隐含深意,阮朝汐警惕之心大起。“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荀玄微云淡风轻地往下说。
“十二郎如?今在钟氏壁过得尚可?,因?为他母亲出身荀氏,是我?嫡亲姑母。我?只需写一?封信给钟氏家主?,告知他,十二郎不堪造就;十郎大有前途。荀氏七娘嫁给钟氏十郎,实乃天作之合。十二郎随他去罢。”
“失了荀氏的?提携助力,十二郎在钟氏壁的?日子,会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他这辈子从未遭遇过的?冷眼,轻视,以后会一?日日地伴随他,打压他。此刻风华热血的?少年郎,万事不顺,处处碰壁,又能?风华几年?等他日后回忆起当初,他原本可?以迎娶荀氏七娘,得到妻族助力……”
空酒杯重新斟满。啜一?口酒,说一?句,慢慢地说到此处,停顿下来。
“阿般,你是聪慧人。言尽于此,后面?我?不说了。”
车里陷入了漫长静寂。
阮朝汐倚着车壁,侧过脸去。
这才?应该是他惯有做事的?姿态。这才?是他在京城短短五年便平步青云,炙手可?热势绝伦的?缘由。
揭开了温情脉脉的?表皮,内里全是冷酷算计。
谈什么真心实意!
“当面?直说罢。”她侧身不看他,声线冷淡如?霜。
“正如?你所说,我?父母双亡,父亲出身旁支,母族的?出身不清不楚,迎娶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迎娶我?,于你毫无益处,反而?大有不利。所谓明媒正娶,岂不相?当于下棋时出一?手昏招,堵死自己棋路?荀三兄,不必再说什么明媒正娶,真心实意。当面?直说你的?意图,我?受得住。”
“我?无需妻族助力。心悦你,便迎娶你为妻。如?此而?已。”一?壶酒已经喝空,荀玄微把酒杯放回盘中。
“这句话?确实发自肺腑,字字真心实意,就看你信不信了。”
阮朝汐裹紧身上?暖衾,蜷在角落里,侧头阖上?了眼。她一?个字也不信。
既然已经图穷匕见,反倒再无温情闲聊可?说。车内对?坐的?两人沉默着一?路回程。
下车时,阮朝汐起身把幕篱戴好。厚重过长的?黑布遮蔽了视线,行动不便,荀玄微又过来搀扶。
但这回搀扶,和之前宴席那次的?搀扶又不同。那次搀扶她的?手臂,这回托住她的?腰。
她没有躲避,任由他抱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