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转过脸去,看着林天南道:“天南,老天爷眼睁睁看着你害了我一世,到头来终于又教我死在你手里。可是……可是我不恨你。现下请你……请你把我的琴拿给我。”
林天南脸色凝重,连声答应,三步两步奔了出去,片刻便捧了瑶琴回来。
林夫人大口喘息,望着林镇南道:“镇南哥,你心里定要奇怪,干么这时候拿琴过来?我……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你不想听我弹那首‘长相思’么?你从前最爱听的,是不是?十五年啦,我每日都要弹上几回,可惜你离得太远,却听不见的。我……我现下就弹给你听……”挣扎着爬起身,盘膝坐了。
林镇南泪如雨下,只听丁冬一声,琴弦轻颤,林夫人慢慢弹奏起来。
屋外大雨如注,却掩不住低沉的琴音。
李逍遥呆呆地站在窗外,只觉那曲调微婉清妙,似悲似怨,如泣如诉,听得人心也碎了。
林夫人弹奏片刻,头脑中一片晕眩,渐渐合上眼皮。
这支曲子不知已奏过几千几万遍,熟悉得再也不必睁眼去看。
可是不知怎的,此刻指间沉重无比,那细细的琴弦竟似不啻千钧之重。
她瞑目运指,面露微笑,仿佛看见了天下间最美的事物。
口鼻之中,鲜血却在不住淌出,一滴滴都落在襟前,远远望去,恰似盛开了一丛火红的杜鹃花。
林镇南心如刀绞,突然间喉头一热,“波”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那琴音陡然间一颤,突然由低转高,尖利跳脱,仿佛一头盲了眼的青鸟,在屋中疾上疾下,乱撞乱飞,直欲破窗而出。
李逍遥的心也跟着那琴音跳动不休,几乎跃出了胸腔。
琴音拔到极高,连转几转,似乎再也无以为继,只听啪的一声,琴弦迸断,林夫人身子一歪,慢慢软倒。
屋子里二人有如石像一般,凝立不动。窗口破处不时吹进一股强风,挟着冷冷的雨点,吹得灯影闪烁飘忽,便似二人心境般飘摇不定。
李逍遥心下凄然,不敢相信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竟这样地去了。
蓦地里想起那幅嫦娥奔月的画来:“是了,是了。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晴天夜夜心。她做了错事,自知对不起师父,只怕这十几年来日日悔恨,眼泪也哭得干了。”
林镇南眼中含泪,两手托住林夫人的身躯,慢慢站起身来。
林天南双拳紧握,喉结一上一下,疾速滑动,哑声道:“大哥,你……你……”林镇南迈步直行,恍若未闻。
“砰”的一声,碎木支离四飞,门板给他撞出一个数尺宽的大洞。
林镇南身躯微晃,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更不停留,出了房门,纵身一跃,飞一般去了。
李逍遥向屋内一张,见林天南呆望着房门上的大洞,神情委顿,一动不动,只片刻工夫似乎便苍老了十岁。
心知他剧变之下,心神激荡,两耳有如失聪一般,纵有再好的内功也听不到外面动静。
当下慢慢退到墙边,越墙而出,心道:“师父给林天南这狗贼打了一掌,受伤不轻,我看看他去。”展开轻功,循着林镇南去向追了出去。
此刻夜黑如墨,豪雨倾盆,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见狂风吹卷雨点,斜飞横窜,漫天乱舞。
李逍遥冲风冒雨,奔到庄门附近,忽听有人嘶声大叫:“啊,蛇妖!是蛇妖!……南院里来了蛇妖!来……来人呐!快来人呐!”过得片刻,远处也隐隐传来呼喝之声。
李逍遥吃了一惊,心道:“这里怎会有甚么蛇妖?”想起赵灵儿住在南院东厢房,更是心焦,顾不得再追林镇南,当即兜了个圈子,折回后园。
来到南院拱门外,远远便见廊庑下有人高举火把,四下里影影绰绰,站着二十多人,东厢房里却是黑洞洞的,全无半点光亮。
李逍遥奔到廊下,见厢房门前立着五六名大汉,手持刀剑,都是林家值夜的护院。
一群丫鬟、老妈子更在五人身后散开,看见李逍遥到来,欢声叫道:“好了,好了!姑爷到了。”
李逍遥不见赵灵儿同刘晋元,伸手拖过一名护院,喝问:“屋里的人呢?”
那护院结结巴巴说不明白。
众人壮着胆子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乱说一通,李逍遥听了半天,越听越是糊涂。
身后有人低声喝道:“都给我让开!”
人群向两旁一分,林月如手提长剑,快步而至,看了一眼李逍遥,问道:“赵姑娘呢?”
李逍遥急得满头大汗,道:“只……只怕还在里面。”
林月如皱了皱眉,向众人道:“都退远些。”众人依言退开。
林月如抢上两步,飞起一脚。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大开。众人见屋内漆黑一片,心下害怕,发一声喊,逃得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