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然撇撇嘴:“羡慕我啊?”
这在普通人耳朵里听起来毫无逻辑,但她说的太对了。
正如我在露台上对她产生的第一缕强烈的念头,我是那么嫉妒她,嫉妒她能以如此年轻的姿态,站在和我同样的水平线上,眺望着这个世界。
磨难可以致命,也可以是钥匙,她拿到钥匙的时间,比我早太久。
“是的。”我用手抚摸着女孩的肩膀,“我在和方颜一起的时候,像是拥有无穷精力的野狗,在山野中奔跑,撕咬着一切试图套住我的笼头,然后不知疲倦的交媾。但到了那边,精疲力尽的我被套上了狗绳,自以为老老实实挣得一些东西,就能够重新拥有那个女人。于是我按部就班的、惟命是从的活了很久,回头看去,仿佛行尸走肉。”
“嗯……被过去拴住了。可是,又是什么改变了呢?”
“本性如此。当我熟悉了那片土地的气味,扔掉了方颜的影子,活力终于回来了,绳子也便无法再拴住我。我背着大伯口中的忘恩负义做起了小生意。生意很难做,所以脚难免会踩到灰色地带。于是藏在暗处的牙齿,就出来咬我。”
“哈哈,在所难免。”黎星然是黎氏宗亲会下面的人,她自然很明白。
“我坚守了一些东西。当合伙人和竞争对手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不是问题的时候,我变成了他们眼中最大的问题。向不该求助的人求助,向不该撒谎的人撒谎,新的谎言用来遮挡旧的谎言,非法走私品、毒贩、IRS、hitman,我们所有人的判断失误让事态往不受控制的方向一路滑去。事情发展到最后,对我的合伙人和对手而言,如果我能够安安静静的死掉,那么麻烦才能够得到解决。所有人都安全了,只要我变成孤魂野鬼。”
“我做了防备,但焦头烂额的我还太过稚嫩,终归还是疏忽了去防备身后。生意即将垮掉,官方全面启动调查,而在他们都要和我一起掉进死亡漩涡之前,我却开着车自己跑到了怀俄明的国家公园,享受着最后一次野营,安详地等待着崩塌的降临。我接受了自己的失败,甚至放弃了继续活下去的渴望。但他们却不知道我的想法,他们只希望我能够尽快消失。”
“我的合伙人开着车,带着我的竞争对手和一个打手追来,他们偷偷密谋了我的结局。在他们举枪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不过那两个被酒色掏空的小子,枪使得实在太过差劲,子弹擦着我的耳边掠过。那一瞬间,生存的本能绞杀了之前所有的绝望,简简单单的处决变成了一场山地的追逐。这很可笑,但我却疯狂地跑着,林地与岩石成为了我的庇护,我知道只要自己停下来,脑浆就会溅的到处都是。”
黎星然用力搂着我的胳膊,小腿在床上兴奋地蹬来蹬去:“哈哈哈哈,男人真是喜欢惹出这些热闹的故事,像是拍电影一样!你把他们都杀了?”
“浓密的树林,我躲在灌木丛里,抱着石头跳出来,用全身力气砸死了一个。然后我中枪,倒地,被那个将近三百磅的打手用脚踩住脖子,枪也顶在了脑门上。”
“然后呢!?”
“然后她出现了。”
我知道今天一定会重新点燃关于她的回忆。
当我将她再次吐露于这个世界的时候,仿佛她又活了过来。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折磨,一瞬间的幻想与错觉,她的音容笑貌,让冷库中紧锁的那个左欢险些一起复活。
“她拿着一把温彻斯特M70,一枪击碎了打手的脑袋,干净利落。另一个站着的人举起手,嚎叫着想要投降,他忘了扔下手中的枪,于是又一枚弹壳崩出,他也变成了摔倒在地的尸体。”
“我也用过那把枪。”黎星然小声插嘴。
“我想也是,那把枪很好用吧,内布拉斯加人?”我将她抱紧在身边,汲取着她身体的火热,给自己继续讲下去的力量。
“她救了你,把你带回了【红杉社区】,对吗?”黎星然猜出了接下来的故事。
“她想杀我来着,但是我已经近乎昏迷。所以她没能下手。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病房里了。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为了逃命,慌不择路地跑到了他们的领地之中。这个【红杉社区】的名字是【迦太基】,成员大概有一百六十名。”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那些名字背后的温情、冷漠、火焰和仇恨依旧栩栩如生。
“【迦太基】在四十年前成立,他们和怀俄明的印第安保留地做了交易和协定,在保留地内占据了很大一片土地,开始了世外桃源的生活。保留地内有独立的执法权,所以身处保留地内的【迦太基】几乎可以算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土了。”
“他们为什么会接纳你?”
“因为我已经无处可去。我已经被完全的背叛,失去了所有,外面没有任何让我继续留恋的东西。【迦太基】的领袖洞察了这一点,所以他接纳了我,我也接纳了他们。他们成为了我的家人,我的族群,我的部落。”
“还有另一个无法忽略的条件吧?”黎星然没有被我的叹息所欺骗,“比如基因。”
她一定想过很多次了,所以才能做出这么准确的判断。
“没错。【红杉社区】的人们并不是愚昧的野人,相反,为了维持世外桃源的生活,他们不仅拥有在荒野中活下来的能力,还要掌握能够维持外面信托资本良好运营的知识。基因的健康和多样性,能让社区从生物角度很好的延续下去。一个外来者,在有限的空间内注入新的活力,这对社区是好事。我的去留,也是在三个月后,由整个社区三十岁以上的成员一起决定的。”
“你或许很合适,但如果只有你一个是不够的。吸纳新成员的规则,很大程度上会决定整个社区的稳定与存亡。”黎星然不知不觉间将思绪迈到了学术讨论的地界,这让我有些无奈。
但这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毕竟【红杉社区】的秘密对这个圈子的人而言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社区的女性成员会依照自己的意愿,去社区外觅偶。有些人不再回来,但那是极少的偶然。其中绝大多数会在获得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再次回到社区里。我无法代表其他社区说话,但至少在【迦太基】里,我们没有任何限制成员去留的规则。”
“从这里长大的孩子,能融入外面的世界吗?”黎星然的好奇心仍然旺盛着。
“我们自然也有电视和广播信号,只是没有互联网。从电影和电视剧中,我们的孩子可以轻松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们或许对一些地方会有疑惑,但一个百无禁忌的社区,又怎么会害怕解答孩子的疑惑呢?他们成长的很好,没有变成什么不可救药的变态。”
“如果他们了解了外面的世界,不会对你们内部奇怪的性道德产生抗拒吗?”
“如果你了解了一个滥交的社区,就会对你现在的性道德产生抗拒吗?”我用戏谑的方式回答了女孩的问题,“生活是立体的,信息是平面的,二者无法在一个高度抗衡。对外面的人来说,我们是一场淫乱的聚会;而对社区的成员来说,外面的世界才是一场可笑的禁欲表演。两边彼此对视,谁也不会把对方当成什么圣地。”
黎星然若有所思的点头,接受了我的解释。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起眉头。
“嘿嘿,那,你在社区里生孩子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