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安静。
“六岁那年,我和母亲逃出雪原。我们在暴风雪中走了三天,食物耗尽,水囊结冰。第四天清晨,她把我藏进一辆废弃运输车底下,自己走出去引开追兵。我躲在黑暗里,听见枪声,听见她倒下的声音,听见雪地被拖行的痕迹……但我没哭。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的大脑已经被注射过第一代抑制剂,它告诉我:悲伤会影响生存概率,所以禁止表达。”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每一位委员。
“后来我活下来了,但花了整整二十年,才学会为她流泪。你们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当年给我注射药物的医生,正是陆明远博士的研究团队。”
陆明远脸色骤变。
“我不怪他。”林奇继续说,“因为我知道,那时候我们都相信,牺牲情感是为了更大的和平。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了选择。我们可以既感受痛苦,又做出清醒决定;可以既理解敌人,又坚守立场;可以一边流泪,一边战斗。”
他取出一枚微型芯片,插入接口。
“这是我母亲最近一次脑扫描记录。她体内仍有大量母皇残留代码,随时可能激活。但我们没有切除,没有压制,而是建立了一个‘共存协议’??让她每天花十分钟与那些代码对话,倾听它们代表的恐惧,然后选择是否回应。”
全息屏上浮现出一段影像:林昭华坐在窗边,闭目冥想,额角渗汗,双手紧握轮椅扶手。画外音是她的自述:“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怕人类再陷入仇恨,怕文明再度崩塌。可正因为我记得那种痛,我才更要相信新的可能。”
会议室陷入长久沉默。
最终,决议通过:共情共振技术全面开放,但配套建立“情绪伦理委员会”,负责监督滥用行为,并制定《星际情感权利宪章》。
消息传开,八十九个星系陆续响应。首个签署国是曾经的“铁律星域”,那里曾实行百年情感登记制度,如今却由一位前审查官亲自递交批准书:“我们终于敢承认??我们一直都在假装坚强。”
与此同时,林奇发现原初之心出现异常波动。每当他靠近某些特定人群??尤其是经历过深度抑制的人??它会自发释放一道微弱金光,穿透皮肤,直抵神经系统。起初以为是故障,直到某天,一个小女孩在接受治疗后突然抱住他说:“叔叔,我梦见你了。你站在好多黑影中间,把光分给他们。”
他猛然醒悟:这不是武器,也不是控制器,而是“唤醒器”。
原初之心正在自主寻找尚未觉醒的共感者。
他立刻联系苏萤和陈玄,组建“光种行动队”,专门搜寻宇宙角落中仍处于情感休眠状态的个体。他们前往废弃劳改营、地下实验场、流浪飞船群……每到一处,林奇便启动共振程序,让原初之心引导沉睡的灵魂苏醒。
一名老矿工在火星外环带被发现时,已连续工作四十余年,从未表露情绪。当金光注入体内,他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想妈妈了……我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但我记得她的味道,像晒过的棉被……”
另一个案例发生在木卫二孤儿院。二十名儿童皆为基因改造产物,天生无痛觉、无情绪反馈。经过七轮共振,其中一个男孩突然指着窗外冰层裂缝说:“那里……像不像一颗裂开的心?”
苏萤记录道:“美学感知的复苏,标志着深层共情机制重启。”
然而,黑暗也随之浮现。
三个月后,一则警报从天鹰座β星传来:一名刚接受唤醒治疗的年轻人,在得知父母曾自愿将他送去情感切除手术后,持械闯入家庭数据库中心,公开播放所有隐私影像,并留言:“你们剥夺了我的感觉,现在我要让全世界看见你们的羞耻。”
舆论哗然。
有人开始呼吁重新收紧权限,称“自由情感必须设限”;有人则指责林奇是“制造混乱的煽动者”。甚至有极端组织宣称:“既然痛苦无法消除,那就干脆毁灭源头??杀死所有共感者。”
林奇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在一次公开演讲中坦言:“我无法保证每个人醒来后都会善良。但我能保证的是,他们终于有权选择。哪怕选错,那也是真实的代价,而非虚假的平静。”
苏萤在他身后补充:“我们不要神,也不要救世主。我们要的只是一个允许脆弱存在的世界。”
风波渐息,但林奇知道,这只是开始。
某夜,他又来到忆园石碑前。母亲已能拄拐行走,此刻正坐在灯笼下画画。她画的是林奇小时候的模样,脸颊圆润,眼睛明亮。
“妈。”他蹲下身,“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走这条路吗?”
她停下笔,笑了笑:“会。因为我相信,爱虽然不能解决一切,但它能让一切变得值得去解决。”
远处,一群孩子提着新扎的灯笼跑过,笑声清脆。其中一个停下脚步,仰头看天:“林奇哥哥,星星今天特别亮啊。”
林奇抬头望去,只见银河如练,繁星闪烁。而在某一隅,一颗陌生的新星悄然亮起,仿佛回应着人间未尽的呼唤。
他知道,那不是天文现象。
那是下一个觉醒者的信号。
他站起身,对苏萤说:“准备跃迁艇吧。又有人在等我们了。”
风拂过忆园,吹起满园灯火。
有些照亮过去,
有些指向未来,
更多的,只是静静地燃烧着??
像一句无声的承诺:
“别怕,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