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小英的命就是她的命。
万一他猜错了,报的是假消息,那家伙又会哭吧?
算了,来都来了。
井在院中央,井上盖着板:石板。
他能攀着树枝靠近,但落地必有脚印。石板上薄薄一层雪,动手去挪会留下痕迹。雪要下不下的样子,说不定一会就停了,指望不上。
不能碰。
他缩在树上犹豫了一会,暗忖:我尽力了,实在是没办法。
想是这样想,他刚翻回来,她立马捧着热腾腾的陶盆送上来。他心里发虚,不敢对上她的眼。
他坐躺椅上吃,她搬来小杌子,小狗一样守在旁边。
“黄嫂子说干菌越煮越香,因此夜里多半是这个汤。明少爷那边派了人来,只剩了这么些。柜子里没有肉,我给你卧了两个鸡蛋。”她邀完功,又老实交代,“秀珠姐姐说实在饿了可以煮来吃,采买的管事定了规矩:外头什么价,这里什么价,入冬后鸡蛋少一点,涨到三文。我这里有,明早就交,你安心吃。”
他掺和这事,不过是想多抓点秘辛,看看有没有便宜可捡,并不全是为了收服这个喽啰。
她误会了也好,这家伙只记人的好,少了怨怼和猜忌,对他来说,不算坏事。
“方才转了一圈,没找到。雪天路滑,不好到处走动,明儿我再想想。”
她知道这事不容易,用力点头,小声道谢,盯着很快见底的盆,又问:“要不要再煮两个?他们还抢你的饭吗,怎么这么坏?老这样也不好,出门的时候怎么办,能不能跟老爷说一声?这是他们不对,该整治的吧?”
“怎么,不想给我留饭了?”
“不是不是。我不怕麻烦,怕你吃亏。”
这关心听起来有几分真,他没嗤笑,将碗筷塞给她,摇头,看她走远去收碗,自己安心躺下说话:“两个自大的蠢货,要对付他们不难。只是……他们是家生子,父母叔伯姑表都在这府里,错节盘根,得罪了这伙人,自己的路也走到头了。要想消息灵通,得四处打点,我的钱全撒在这上边了,顾不上嘴,想吃饱也难。”
“原来是这样啊!你放心,我在一日,就给你留一日。等我不在了,你要好生着。”
“别胡说,晦气!”
“哦。”
像他这样厉害的人,也有不得已的时候。她又能怎样呢?
她幽幽一叹,默默地洗碗筷。
留出来的灶上架着一只大锅,随时能舀到热水。她将葫芦瓢放好,回头告诉他:“这里烧水容易,没人管烧了多少柴,不用花钱,你要不要洗澡洗头?从这个门过去是小柴房,那边留了个浴桶和洗衣的盆,还挖了排水的沟。我们都在这边洗,很方便,就连洗衣裳都能用上热水。昨儿夜里,秀珠姐姐怕我做傻事,盯着我洗的,洗完就在灶边烘干头发,不怕吹了风头疼。”
她好心告诉他,可他看起来不太高兴。她不解地问:“你怎么了?不想洗就不洗吧,我没嫌你脏,你身上没味,我只是……”
洗啊洗的,口没遮拦。男女大防,说再多她也记不住。
傻子!
“安静会!”
“哦!”
她往回走,腰身先转了,宽大的衣身好似慢了一拍。
瘦得可怕。
“守着偌大个灶房,不知道多吃点?笨!”
她恹恹地答:“我吃不下。”
她又坐回到椅子旁,在扶手上趴好。
他躺着,只能看到她后脑勺:小脑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两头的发髻松松垮垮,像是小黑狗头上那对耳朵。
火烧得旺,腿脚暖烘烘的,他有了闲情逸致,好心劝道:“巧善,做人不要那么死板。人都说厨子是肥差,为主子做菜,不容有失,得先尝尝味再盛出锅。喜欢什么尝什么,第一手盐要少放,尝一口,差点意思,撒点盐。尝第二口,还不够,再撒点。多尝两筷子,顺理成章。别老实过了头,你看看这里边,除了你,哪一个是瘦的?”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她名字,这两个字,虽然时时有人叫,但此刻从他嘴里吐出来,十分不同。名字之后,又全是关切的话,字字扣心。
思亲,思乡,思小英,怆情种种,一齐涌上,冲得她心神晃荡。
要是能多读点书就好了,兴许能写首好诗。她只认得几个采买记账用的字:柴米油盐酱醋茶等,靠这些作不成文。她满腹心事亟待抒发,抓起他的袖子,把脸埋在里边,呜咽着诉说近来的无助。
他翻了个白眼,瞪着顶上的房梁无声吼:我不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