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将军啊。”谢逢野感慨道,“草民不如就同陛下明说了吧,还请陛下先赎罪。”
“哦?”那皇帝语音一挑,似乎也很好奇面前这个男人还能给他带来何种惊喜。
“我家祖上也是百安城中人,先前困于一场饥寒,且因前朝皇城之中动乱不堪,无暇顾及那座被叛军牵连的城池,百姓久困其中,苦于天雪岁寒。”
“我是个不是大字晓不得道理的人,只是祖辈之间尤爱传闻当年之祸,是以对于围城解困的红将军多有情感,这份恩情是凉不下去的,可是陛下或许不知,当年百安城中不止红将军,便是如今的俞家,也就是当年的柴家。”
皇帝听到此处,眼中那些趣味下去许多,瞬时被正经神色替代。
谢逢野才不慌不忙地接着说:“柴家当年联合城中其他百姓一处,联手对抗叛军,这才能同外来的红将军打个配合,拯救一城于水火,可是后来将军死于朝堂屠戮,那柴家抗命救世的一双姐弟也被赶出族谱,改为俞姓。”
“首功之人尚且如此,遑论那些以命相搏的碌碌无为之辈?陛下可以试想,当年饥寒之中,城民几乎要到易子而食的地步,而那些敢站出来勇敢抵抗的,可都是决定好了用命给家人换一个平安的百姓们,此等壮举,说句脸大的话,便是在前线征战的将士们,也该是抱着这般心态奋战的吧。”
“可结果呢,史书上寥寥几笔便罢了,便是当地县记、城记之上都无其姓名。”
成意的目光在发烫,谢逢野全都感受得到,于是他愈发昂首回视皇帝。
“难道这些人不配青史留名么?”
此言掷地有声,在此寂静高殿中不住地回响,好像一把坚硬重锤,非要在今日砸开什么才罢。
与此同时,俞思争瞧向谢逢野的目光也明亮许多。
“我之前想不明白,为何红将军会落得如此下场。”谢逢野一本正经地当堂分析着他此前从未想过的东西,凡事讲究一个现编现圆。
“即便朱柳此人说不上居功至伟,那也是一朝开疆名将,何意朝中奸臣三言两语,就能夺走他的性命?”
他嗤笑道:“说到底,所谓‘造反’可是一个好名头,有时候皇帝要杀你,不一定是因为你造反了,确实因为你有了造反的能力。”
“谢逢野!”
出人意料地,满殿寂静之中,第一个喊他住嘴的居然是俞思争。
“让他说。”皇帝从桌案后站起身来,眉眼阴翳地走到谢逢野面前,“你想传递什么呢?”
“不想传递什么。”谢逢野面上丝毫没有普通平民对待皇帝该有的敬畏,他眸光一如寒铁坚毅,“前朝都说当年的天子被妖鬼迷惑心智,可若是自己无念,妖鬼之物又从何处寻得地方可以入心行邪?”
这话可说得太露骨了。
当朝皇帝被问花妖夺身之后,连日召美人入宫,又千里迢迢把将军召回来,怎么好说这些事情究竟是问花妖要做,还是这皇帝本来就预备要做。
“陛下岂止,大将军如今不肯要你的赏赐,不是因为害怕皇威,而是想要在不威胁到你这天子皇权的份上,再多报效几年家国呢!!”
这话简直是把帝王心术那些血淋淋的权衡利弊摊开来放在皇帝面前,力求每个字、每一声都戳到他的肺管子上头。
皇帝面色已然阴翳如雷雨将来,谢逢野全然看不见,他正说到兴头上,一把甩开俞思争扯着他的手。
“大将军回皇城述职,你们天家要他带兵行队而来,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不说,士兵们在前线本就生活艰苦,还要为你们一旨入城,为的不就是给沿途百姓一个震慑吗?不就为了让他们瞧瞧,我朝军威,让他们瞧瞧,天子唇启唇合便能指挥千军万马?”
“行至皇城门前又叫他们退兵而去,天家威仪铺天盖地,却不知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呢?!”
这话在砍头以及灭九族的危险上狠狠摩擦,俞思争这回再也顾不上多讲什么了,喊了声此人疯癫就要来捂谢逢野的嘴。
他脑中一片翁鸣,再也听不清这谢公子嘴巴张开闭上是在说些什么了,那些肺腑之言落到这个大将军耳朵里,就全部变为一句话:“有本事,你来砍我头啊!”
眼瞧着就要捂上了,却被小幺伸手拦下。
“大哥,让他说完。”
面前皇帝脸色难看得拿笔来蘸过一道便能写字,谢逢野全当瞧不见,还有空朝成意乐呵呵一笑,这份笑意却在目光落到他脸上时,变深了几分。
“小疯子。”
谢逢野传音入他耳中,在场所有人神妖鬼,都没能听见这话。
却见成意耳朵泛起薄红一抹,抿了抿嘴将俞思争又往后拉了一些。
之后的一炷香时间,谢逢野分别从民意乃至天德等多个角度,全全面面又含沙射影地把皇帝教育了一遍。
没错,教育。
冥王全然没顾念面前这是不世天上某处洞府的宝贝疙瘩,给他来了场独一无二的教育。
说到最后还不忘随口提了句:“陛下这般对待俞家,我就念及俞家还有个二哥,为了读书到了废寝忘食之地,恨不得立马将满脑袋学识用作报效家国之用,若知道陛下如此怀疑俞家,也不知他会不会先吐一口老血,再当场触柱以明心志呢!”
如警世之钟撞响最后一声,余音绕梁。
所有人瞧向谢逢野的目光都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