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礁石上,望着潮水一次次扑来,又退去。手中的木匣冰冷,里面装着唯一幸存的研究成果:一份关于“意识寄生”的完整推论,以及她对下一代医者的嘱托。
她忽然想起少女时代的自己,也曾这般坐于溪畔,梦想着天下无病。那时的她不知苦难有多深,也不懂光明有多贵。如今走过千山万水,才明白所谓医者,并非能斩尽世间疾苦,而是能在黑暗中最先点起一盏灯。
“阿芜。”她唤来弟子。
“我在。”
“若我未能归去,请将此匣送至春棠馆,交予知棠。告诉她,不必追寻我的足迹,只须记得??真正的慈悲,是允许他人也成为光。”
阿芜泣不成声,只能点头。
第二日清晨,风暴再起。
药船被迫滞留港口。孟梁安坚持登上最高处?望塔,说是想再看一眼大海。谁知刚至塔顶,一阵剧痛猛然袭来,她踉跄跪地,嘴角溢出黑血。
“毒……发作了。”她喘息着,“时间到了。”
随行医者欲施针急救,她却挥手制止。
“不必了。有些终点,本就不该逃避。”
她靠在栏杆边,目光投向远方海平线。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射而下,照亮波涛翻涌的海面,宛如一条通往天际的金色道路。
她笑了。
笑声清越,如少女初啼。
然后,她缓缓解开外袍,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袖口那朵褪色海棠,在风中轻轻摇曳。
“娘……”她低语,“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一道巨浪拍击礁石,水花飞溅如雪。待众人冲上塔顶,只见长袍静静飘落在地,人已不见踪影。
唯有海风送来一声悠远的哼唱,像是某支古老童谣。
后来渔民说,那夜有人看见一位素衣女子踏浪而去,手中提着一盏蓝焰灯,光影映照之下,海上竟浮现出一片盛开的白棠花,绵延数里,转瞬即逝。
消息传回春棠馆时,正值春分。
知棠正在药圃修剪枝条,忽觉心头一颤,抬头望天??原本阴沉的云层竟骤然散开,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那株发光的白棠上,花瓣微微震颤,似在回应某种召唤。
她放下剪刀,走进屋内,焚香三炷,取出母亲留下的笔记,轻轻放在案上。
她没有打开。
只是跪下,深深叩首。
三日后,春棠馆发布新令:凡受恩于梁安者,皆可在本地设立“微光堂”,传授基础医术,发放简易药包,经费由总馆统一调配。首批报名者逾两千人,遍布边陲小镇、渔村山寨。
十年之内,“微光堂”遍及九州,成为百姓口中“提灯人的驿站”。
而那本绝笔笔记,被刻成石碑,立于春棠馆正殿之前。每逢清明,总有无数人前来献花,其中最多的是干枯的白棠花,带着远方的泥土与海风的气息。
有人说,孟梁安并未死去,只是化作了春风,年年归来。
因为在每一个贫病交迫之地,只要有人愿意停下脚步,熬一碗药,牵一双手,讲一句安慰的话,人们就会说:
“你看,她又来了。”
春来不见旧时人,
却见棠花处处新。
若问恩公何处去,
笑指长路有灯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