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律令,哪怕是金牌巡察使也不可贸然派遣执法使下界追查,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权限!你身后,应该站着一位紫金巡察使吧。”季延南自顾自地继续说。
“然老夫记忆中,那十二位紫金巡察使皆有要事,绝不可能为了此类事情而给你权限。所以……”
“应该是那位数十年前新晋的候补紫金巡察使,李寒舟,对吧?”
“事到如今,季道友纠结这些还有何用处?”秦洛天收了淡然表情,转而冷声开口道:“季府季延南,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沈知白站在断墙之上,风从山谷深处吹来,带着泥土与花蕊的微香。那朵蓝色言铃花静静摇曳在他插下的竹简旁,花瓣薄如蝉翼,却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仿佛不是凡间之物。每当夜风吹过,它便发出极轻的一声“叮”,不似铃响,倒像心跳。
他伸手抚过唇边,那里早已没有血迹,可痛感仍深埋于神经末梢。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不会再回来了。但这并不重要??当他写下“我曾失声,但我始终在”时,大地为之震颤,花海为之一静,连天边将沉的夕阳都停驻了一瞬。那是言语之外的力量,是心音穿透虚妄的回响。
许绾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拄着言铃花茎拐杖,独臂垂落,目光落在那朵蓝花上。
“这是‘初语之种’。”她低声道,“传说中,第一个说出‘我’字的人,其魂魄碎裂成千万片,散入风土,孕育出第一朵言铃花。而这一朵……是你用沉默换来的新生。”
沈知白回头望她,眼中无悲无喜,唯有清明。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玉片??那是当日断裂玉箫的核心部分,曾在回音阵中自行飞起,嵌入他的胸口,如今温润如体温,隐隐有脉动与他同频。
许绾看到那玉片,瞳孔微缩:“原来它认了你为主。”
她忽然单膝跪地,以拐杖点地,口中念出一段古老咒语。地面裂开一道细缝,浮现出九枚刻满符文的石环,围绕着沈知白缓缓旋转。每一道符文都在诉说一个被抹去的名字:墨青、断雪、鸣川、昭娘、阿砚……那些曾因言获罪、因真话而死的人们,他们的名字竟在此刻一一浮现。
“这不是结束。”许绾抬头看他,“伪言碑虽毁,但‘正音司’的根脉仍在南方。他们早已不再明火执仗地焚书坑儒,而是悄然渗透朝堂、学府、律法,把谎言织进日常??让人以为沉默是理智,顺从是美德,质疑是叛逆。他们不需要刀剑,只需让每个人自己封住嘴巴。”
沈知白低头看着脚下土地,心中翻涌。他曾以为只要唤醒一次原初之声,就能打破枷锁。可现实远比想象更沉重。真正的压迫,不是夺走你的声音,而是让你相信??你本就不该说话。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写下三字:
**怎么办?**
许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还记得那支玉箫为何会断吗?”
沈知白摇头。
“因为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愿望。”她说,“雪山临终前吹奏的,并非一首曲子,而是一千个未出口的‘我想说’。那力量太过庞大,任何乐器都无法承受。唯有当一个人愿意为他人发声,哪怕代价是自身湮灭,才能让这世界听见一丝真实。”
她站起身,指向南方:“我要去一趟南陵城。那里有一座‘默经阁’,收藏着历代被禁的典籍。据说其中藏有一卷《共名录》,记载了所有曾参与‘共名潮’者的真名。若能找到它,或许能唤醒更多沉睡的记忆。”
沈知白立刻站起,眼神坚定。
许绾却摇头:“你不能去。”
他怔住。
“南陵城已被正音司彻底掌控。他们设下了‘无声结界’,凡是带有启言之音者,踏入百里之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你是启言之音的载体,也是他们最想消灭的目标。”
沈知白不信命。他提起笔,在地上疾书:
**我可以写。
我可以走。
我可以活成一句话。**
许绾凝视着他,良久,终于叹息:“那你只能走另一条路??‘无言道’。”
“无言道”,是传说中通往南陵的隐秘小径,位于十万大山腹地,全程不见天日,唯有靠心念感应前行。据说走上这条路的人,必须自愿放弃一切语言交流,连内心也不能呼唤名字,否则便会迷失于“空语渊”,沦为只会重复别人话语的傀儡。
“你若踏上此路,不仅无法说话,连思考都得剥离词汇。”许绾提醒他,“你会忘记‘爱’是什么,‘痛’怎么拼,甚至连‘我’这个字都会模糊。你能承受吗?”
沈知白望向远方,盲女依旧坐在石台边,手指轻轻拨动空气,像是在弹奏那首无人听见的曲子。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头,冲着他笑了一下。
他转身,走向书院废墟深处,拾起一片残瓦,在上面写下最后一句话:
>“若言语终将被吞噬,
>我愿做那根刺穿谎言的骨。”
然后,他折断随身携带的毛笔,将笔尖埋入土中。次日清晨,那里长出一株黑色言铃花,花瓣紧闭,却不断震动,仿佛内里囚禁着万千呐喊。
三日后,沈知白独自踏入十万大山。
山路如肠,蜿蜒入黑。洞壁湿滑,布满远古铭文,皆为倒写的文字,读之令人头晕目眩。他一路不语,仅凭直觉前行。起初还能以手势、眼神回忆过往,渐渐地,连“许绾”“盲女”“沈知白”这些名字也开始模糊。他开始忘记自己是谁,只记得一件事: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