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三媒六证的俗礼,没有歌宴,没有罗绮光华,没有银烛烧花,没有宾客,也没有笑语盈盈的祝贺。
到了淮河流域,还可以看见湖中的墨叶之间还点缀着几株晚荷,在秋风中轻轻摇曳,飘来一缕极淡的荷香,但水面上更多的还是残荷,仿佛正以毁灭的姿态作最后的燃烧,透着一股凄艳决绝的美。
在湖水之上的一叶乌篷船上,还有谢凌带过来的一壶合卺酒。
可在阮凝玉眼中,此情此景,却远比世间所有喧嚣的庆典都更为庄重,更值得珍藏。
她。。。。。。
夜色如墨,京城上空乌云压城,雷声闷响,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风暴的降临。归晚楼内烛火摇曳,三大箱《禁宫遗音》残卷摊开在长案之上,纸页泛黄,字迹斑驳,却如星火燎原般照亮了整座厅堂。阿弦指尖轻抚一页手稿,忽然身子一震:“这是……太后母亲的笔迹!她写的不是谱子,是信??写给未来的‘听心人’。”
阮凝玉俯身细看,只见那页边缘以极细小的蝇头楷写着:
>“若你读到此信,说明‘心音为证’终于苏醒。我曾是江南渔女,因一曲《月照归舟》被选入宫,从此再不能唱给自己听。我的女儿,也就是当今太后,曾在灯下偷偷学我哼歌,却被嬷嬷打了一巴掌,说‘宫中无民声’。可我知道,她记住了。她一直记得。请替我告诉她:娘不怨她困于金殿,只愿她终有一日,敢为自己发声。”
桃夭读罢,眼眶骤然红了。她低声说:“原来她也是囚徒。”
“所有人都是。”阮凝玉缓缓合上那页信纸,声音沉静,“只不过有人锁在宫墙之内,有人困于礼法之中,而我们,曾以为自由,其实也不过是从一座牢笼逃向另一座。”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异响??一片梅瓣飘进窗棂,竟悬停半空,微微震颤,如同被无形之音托起。阿弦猛然抬头:“有人在用‘清商九律’的引音节拍敲击外墙!是暗号??东面三短两长,南面一长四顿,这是……谢允的求救信号!”
三人对视一眼,心知不妙。阮凝玉立刻命人封锁门窗,取出藏于琴腹中的密图??那是谢允早前送来的皇宫布防图,标注着太常寺、御井、钟楼与东华门之间的地下暗道网络。他曾在信末附言:“若钟楼自鸣九响,则我已失势,或被软禁。届时唯有你们能续此局。”
“他让钟楼鸣响,是为了掩护我们撤离。”桃夭咬唇,“可他也暴露了自己。”
“所以他现在危险。”阿弦站起身,手中握紧盲杖,“我们必须回去救他。”
“不行。”阮凝玉断然拒绝,“他让我们走,就是不想我们涉险。如今《禁宫遗音》已出,火种已传,若我们再折返,等于将所有成果置于死地。”
“可他是南音使!”桃夭声音陡然拔高,“是他冒着杀头之罪帮我们藏卷、通风、甚至篡改巡更路线!没有他,地宫不会开,太后的旨意也不会来得那么快!你说过,九音使是一体,断一不可全活??现在他被困,我们怎能袖手?”
阮凝玉沉默良久,指尖摩挲着断裂的玉簪。那裂口锋利如刃,映着烛光,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最终,她低声道:“我去。但你们留下。”
“姐!”阿弦急步上前,“你不能单独行动!宫中耳目众多,你虽易容,可一旦被认出是归晚楼之主,便是欺君大罪!更何况,谢允既已被疑,他们必定设下陷阱等你入瓮!”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阮凝玉抬眸,目光如雪刃划破寒夜,“他是权臣,世人眼中阴鸷狠辣、翻云覆雨的谢尚书。可我知道,他骨子里仍是那个在御花园角落偷偷记录民间小调的少年。他替我说话,替我周旋,替我扛下所有明枪暗箭。这一生,他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回。如今他被困,我不去救他,谁去?”
她说完,转身走入内室,换上一套灰袍,束发戴笠,脸上敷一层薄蜡,遮去七分容貌。她背上一把短琴,琴身漆黑,内藏三枚飞针、一把淬毒匕首??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防身之物。
临行前,她将《万象听心录》交予阿弦:“若七日内我不归,便由你执掌归晚楼。告诉天下人,声音不死,桥不断。”
子时三刻,她孤身潜入京城,沿当年谢允标记的暗渠前行。雨水混着腐泥气味扑面而来,隧道狭窄潮湿,壁上苔藓发出幽微荧光,宛如亡魂低语。行至中途,忽觉脚底地面微颤??有人在上方演奏某种极低频的鼓点,节奏诡异,似在干扰人心脉跳动。
阿弦曾警告过她:保守派中有“摄魂乐师”,擅以反律制人神志,使人自乱心智、互相残杀。这正是焚音令时期最可怕的手段之一。
阮凝玉立刻闭气凝神,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乃北岭老巫所赠,名曰“定心”。轻轻一摇,清音入脑,如冷水浇顶,瞬间驱散迷雾。
她继续前行,终于抵达太常寺后巷。接头人未至,唯有角楼下一盏孤灯晃动。她正欲靠近,忽见灯影中走出一人,灰袍断笛,身形瘦削,却是背对她站立。
“你是谁?”阮凝玉低声问。
那人缓缓转身,面具下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竟是谢允!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震惊后退一步。
“我在等你。”他声音沙哑,左肩渗血,显然受过重创,“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挣脱枷锁,冒死前来赴约。”
“可你明明该被软禁……”
“太后并未病危。”他苦笑,“那是我放出的假讯,只为引你现身??因为我已察觉宫中有一股势力,正试图抹除所有与‘九音’有关的痕迹。他们不仅想毁掉《禁宫遗音》,还想彻底消灭‘心音为证’的存在。而唯一能斩草除根的办法,就是诱你入宫,当众揭发你勾结逆臣、伪造圣旨、蛊惑太后……然后,一把火烧尽归晚楼。”
阮凝玉浑身冰凉:“所以这是一场局?你用自己的安危做饵,只为确认我是否还信你?”
“不。”谢允摇头,“我是怕你不来。怕你终于看清我的权谋与算计,不再相信一个满手血腥的权臣,竟能守护什么纯粹的东西。可我还是来了,因为我宁愿死在你面前,也不愿活在一个没有你声音的世界。”
风起,吹落他的斗篷,露出腰间一块褪色红绸??正是当年太后母亲进宫时所系的那一截。他轻声道:“我母亲也是民女,因歌声太美被强征入宫,三年后疯癫投井。我一生都在报复这个制度,却又不得不利用它爬到高位。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真正的复仇不是毁灭,而是重建。”
阮凝玉望着他,眼中泪光闪动:“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我已经联络了禁军中几位曾受恩于民间乐人的将领,他们会制造混乱,助我们进入太常寺核心档案库。那里藏着最后一份真本??《天籁原典》,据说是开国乐圣亲手所书,记载着‘音律治国’的根本法则。若能得到它,便可彻底证明女子主乐非僭越,而是承古法、顺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