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廉顿了顿,忽觉鼻头一酸。
他跪坐在冰冷的石滩上,掏出火折,轻轻点燃灯芯。两盏河灯亮起微光,温暖如豆,照亮一小片河面,也照亮他眼底的湿意。
“娘亲。”他轻声念道,“我知您不记得了,可我记得。”
“我记得您在我跌倒时总是先骂一句‘活该’,然后才给我贴膏药;记得您在冬夜里为我缝靴底,一针一线,指头冻得通红;也记得您在我离开村子那天,转头时眼睛红了,却还是说‘男子汉得走自己的路’。”
“我记得,也愿您能记得。”
他将两盏河灯轻轻放入水中。
月光下,河水缓缓流动,托着那两点灯火缓缓远去。
那“安”字在灯光映衬下,倒映在水面,被波纹拉扯成一条条金线,如同某种未明的愿望,正在岁月长河中漂泊。
有人在歌唱,是河对岸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唱的是江南的旧调,调子缠绵婉转,仿佛也在替人诉说心愿。
慕廉望着那两盏灯,忽然轻声说道:“我这一生,别的愿望不敢奢求。只愿娘亲平平安安,别再受苦,也别再做梦时哭出声。”
“若这点愿望太小……那就许两个。”
他笑了,笑得眼角都是水汽。
“一个给娘亲,一个给我。”
身后忽有风起,裹着些许霜意,却不寒。那风吹过河面,吹得灯火一晃,却未熄。
若嫌太少……
少年忽然笑得眼尾堆出细褶,像极了幼时藏在娘亲妆奁底的褪色年画,那便许愿许遂家二口子大病小病都不要有,陈婆婆的麦芽糖能甜到来年霜降。
再许村塾里头那些小娃娃儿——
话音戛然而止。
娘亲的手正抚上他突起的喉结。
慕廉愣住。
她的手指微凉,很轻、很柔,仿佛怕他走远,又仿佛终于记起——自己曾牵过这个孩子的手,走过很长很长的路。
他转过头,娘亲没有说话,面具下的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有些迷茫,有些挣扎,更多的,是一丝极淡极淡的温柔。
“娘亲?”
慕廉再也忍不住,抱住她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将脸埋在她怀里。
那只手轻颤,带着迟疑抚上他眉骨。
鬓发扫着孩儿,沾了些湿。
“娘亲,我们回家吧。”
河灯渐行渐远,灯芯忽明忽暗,照见纸船上歪斜的“安”字,倒影在水中被暗流扯成细碎的金鳞。
太极阴阳坠,早已扫过灯谜红笺,他未曾回头,自然也看不见,笺背上,用笔尖刻下的偈语,正被霜雾一点点吞没:
——苍生刍狗易,星斗作枰。
——待到刍劫至,方见真龙。
烛怀庆江水东去,灯火未熄。
天边初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