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夏家的公爹也谋划着给你夫婿婚后谋个外任,我女婿要往外走,你们年轻的新婚夫妻,当然是夫妇相随的。
我和你爹爹去东边,你要和女婿去南边,男人们任上的大小事情也说不一准,兴许在东边还没做几年的官,马上又被朝廷调去西边了。
咱们母女就此分离,余生也不知还有几回相见的光阴!
女人的命运不就是这样,无根的浮萍一般,连自己父母身边也不能久留。
当年你母亲就是从荆州老家嫁去的益州,跟着你爹爹做官又去冀州投靠先帝,而后又自冀州来到长安。
我嫁人二十年,娘家的爹妈就再也没见过一面了!
不知我女儿是否也像我这样的命数,难道我一辈子,就注定前二十年见不得母亲,后二十年见不得女儿!
那位夫人这样感慨,做女儿的虽还是十七八岁懵懵懂懂的样子,但也很快紧跟着落泪了。
女儿就撒娇任性道:“我不嫁夏家了,我要爹娘重给我找个夫婿,叫夫婿跟着爹爹做事,爹爹去哪夫婿去哪,我和娘亲永远不离开了,成婚了也日日回娘家和娘亲待在一处。”
夫人既笑且泪,最后无奈轻声道:“你以为嫁在父母边上就能不离得父母了?哎,就是嫁在家对面的胡同巷子里,不年不节的,出嫁的闺女隔三差五回娘家,你以为人家的唾沫星子不讲你。罢了,这就是咱们的命……”
后来那女儿又抱着母亲的胳膊说了些什么,媜珠就没再听见了。
她自己心中细细想来,或许本来她和她母亲也该在这世道里做一对再普通不过的、骨肉分离的母女了。
这个时代里,出嫁了的女儿,哪有机会能日日缠在母亲身边,见到自己亲生母亲的?
只是一系列的阴差阳错,让她和母亲得以侥幸摆脱了这样的命运而已。
她在这宫城里,母亲也在这宫城里,她每日都能来见到自己的母亲,陪着自己的母亲,在母亲身边尽孝。
所以有时再想想,或许古人常说的祸福相依也并非是没有缘故的吧?
她被周奉疆关在这里,却又得到了永远不和母亲分开的机会。
赵太后捏了捏媜珠的耳朵揶揄她:
“瞧你这样子,我今日倒有一个大孝女了,怎么见了我这样亲近,好似我真是你的亲娘了!”
媜珠便将在未央湖畔听到的那对母女的对话讲给她听,又低声认错,说自己从前不懂得珍惜待在母亲身边的机会,如今见到旁人想在自己母亲身边尽孝还不能够呢,她这才知道珍惜了。
赵太后连连点头,感慨说“很是”。
“从前在冀州时,我也不曾远嫁啊,我就嫁在这冀州城里,还做了风风光光的冀州侯嫡妻,难道我就能日日回娘家去见你外祖母了!更不能够。我嫁到周家去做了一族宗妇,见天的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忙,人家娶了我,哼,也不是叫我闲得整日回娘家的。不过是逢上年节、或是你外祖家有些喜事,比如你外祖父母的寿辰、家里的晚辈成婚娶妻、生了孩子的,我才有由头回去看看而已。”
她又叹气说:“如今我和你外祖母倒是显贵了,我是皇太后,她是皇太后的生母,皇后的祖母。可我们母女隔着这样的名分,一个宫里,一个宫外,也不能常常见面。我这样的身份,又不好随意出宫去,你外祖母年纪大了,入宫一回十八般的礼数,也不够折腾她身子的,我也不敢请她进宫来。哎。”
媜珠立刻安慰她说这也不难,
“他都能微服带我出宫玩了一整日,母亲身子还康健,以后也能悄悄的出宫去赵国公府里见外祖母啊!”
赵太后笑了:“好好好,好啊,你的主意好。你母亲以后就扮做个宫里的老嬷嬷出宫去看你外祖母,也不知会不会吓了她老人家。”
媜珠提起了那个“他”,赵太后这才敢试探着问她一句:
“那你和你哥哥现在也好了?你也想开了,好好和他过下去了?”
媜珠脸上的笑意沉了下去,嘟了嘟嘴,脸撇了过去:
“不过是面上混日子,彼此混着罢了,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提到周奉疆,媜珠忽然神秘兮兮地拉住了赵太后的衣袖:
“母亲,您知道吗,他的生母郑夫人还存于世呢,我昨日还巧遇了她,他也见了他生母了。”
这话让赵太后整个人立刻紧绷了起来。
她不敢置信一般哗地站了起来,盯着媜珠道: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媜珠于是便将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又给自己母亲讲了一遍,不仅仅是昨天他们偶遇的故事,还有周奉疆之前告诉过她,他在扬州找到他生母的那些事情。
她虽不喜欢周奉疆,但好歹是为他和生母重逢感到一丝感慨与高兴的。
然而赵太后显然不会这么想。
郑夫人的出现,让她浑身危机感大作。
她不停地念叨着“她怎么还会出现”,一边在殿内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