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韶将雪貂交予下人,随后把兰泽抱至案几之上时,她并未挣扎,只是如往常一般,安静地凝视着他。
她不知自己眼中流露出何种神色,亦不晓得脸上是否仍有笑意。
偏偏是这般情形,反倒刺痛了周韶的心。兰泽分明察觉到他情绪受伤,却不解其中缘故。
“县主。”周韶双臂撑于她身侧,俯身与她平视,似欲窥破她心底的隐秘,“你若是不愿,为何不推开我?”
兰泽最厌旁人探问真心。周韶在此时此景下的追问,恰似当初甄修证的所为。若世人永不叩问她的心扉,她便能终生沉湎于自己的旧梦之中。
“侯爷以为如何?我自是信得过侯爷的,因我知晓——”
她知道他算不上聪明人,故而心安。纵使天下英才犹如过江之鲫,兰泽亦不会输于这些人三分。
她这一生见过太多惊才绝艳之人,无论是宋付意、甄修证,乃至她的生母,皆是万里挑一的人物。
而在无休止的权谋倾轧之中,经年累月下来,她的心是否早已冷若冰霜?昔日听闻御史杖毙尚会伤怀,以致寝食难安,如今对眼前众生却只剩朦胧的虚影。
但这些话,她永远不会说与周韶听。
一阵湖风拂过,恍惚间,她又在周韶身上中瞧见甄修证的影子,恰似怜爱的目光。可她从来不需要这些,她所要的,从来只是绝对的坦诚。
周韶轻抚着兰泽的发丝,声音随风飘散:“若你不是太后义女,可会……可会对我另眼相看?若我不曾胁迫过你,你是否就敢如从前那样斥责我?”
“在侯爷眼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兰泽听闻他的话,心下只觉无奈,她问道:“侯爷,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你行事向来权衡利弊,似有所顾忌。”周韶言罢,惴惴不安地望向她,“我总觉着……你在怪我。”
“我并无此意。”兰泽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那瞳仁之中倒映着她自己的身影,“莫要再追问我的心意,这会令我难过,若侯爷真想与我共度春宵,为何又要犹豫?”
此言一出,竟激起周韶剧烈的反应。他猛地将兰泽紧紧搂入怀中,只听他质问道:“你凭何对我说这般话语!凭何轻看我!莫非在你眼中,我当真如禽兽无异?若我真有此心,今日为何还未与你共赴缠绵——”
周韶话音未落,兰泽却从他肩头瞥见了远处的姬绥与宋付意。
那二人作何反应,她并不在意。她只觉在周韶怀中,寒意渐渐消散,被他的体温所包裹,竟在这凄凉的湖心亭里,寻得了一丝归属感。
周韶背对着那二人,仍在追问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而兰泽迎着宋付意与姬绥的目光,神色依旧恬淡如初:“侯爷应当明白,若要与我两心相悦,所面对的将是天下最为冷血、最为自私、最为无情之人——”
宋付意下意识地想要跪拜君王,然听到她的声音时,动作顿时僵住。当他心惊胆战地抬起眼皮,于湖水泛起的碎金色波光里,亦看到她的眼眸在流转,根本不似无情之人。
兰泽又重新与周韶对视,如同当年凝视甄修证那般望着他,许是她面色太过苍白,竟让周韶一时掉了魂魄。
“县主为何这般待我?纵使你歇斯底里推开我,我亦不会心生怨恨,我只恨你无动于衷,任由我在此顾影自怜。”他喃喃自语道。
这话一出,却将兰泽拽回了旧日的记忆之中。
她总是爱将身边的人与甄修证相比较,可她分明并不爱甄修证——其实,何为情爱,她本就不甚明了。章慈太后从未教导过她何为爱,只传授给她才学、权术以及制衡之道。
“县主……”宋付意唤她时,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他俯下身向兰泽行礼,仿佛已知晓她洞悉了偏殿私会之事,脸色苍白如纸,“下官拜见县主。”
姬绥轻笑一声:“拜见?我亦未料到,长随你会与县主相识。”
兰泽已无心与与他们交谈。她已然深陷孽缘的漩涡之中,眼前的三人如同密密麻麻的红线,穿透她的血脉与身躯,将她困在这世俗的谜局里。
她很想问周韶,那些难以明说的话语,是否和她一样,被身份与地位所束缚,终其一生只能窥见片刻的天光。
但这些都已不重要了,兰泽又忆起了宝观殿的往事——那红袖翩跹的华美宫阙,笙歌鼎沸,珍馐罗列,那甜香仿佛要渗入骨髓。明明身处极尽奢靡之地,她却强撑着保持清醒,只为了不让自己沉迷,能够走得更远。
她确实做到了,可代价却是再也不敢问情。
但这本就是她与生俱来的困惑,这一生所获得的,究竟是不是情呢?他们心中的情,又作何解释?
恍惚之间,周韶按着她的肩头将她揽入怀中,对着那二人说道:“你们既然来了,为何不通传一声?”
“青天白日之下,知禧,你与县主即便要私会,也该回自己的院子才是。”姬绥难得说了句人话,瞥见兰泽的神色后,又故态复萌,“县主这般模样,莫非是知禧不知轻重,惹你伤心了?”
兰泽并非伤心,只是感到迷惘,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理情爱之事。在处理政务、是非对错以及君臣关系时,兰泽尚且能够保持清明。
可当与甄修证相处时,她就如同被悬挂在墙上的画作一般,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人的情感。
她只能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
莫问我心,莫询我情。
虽未将这话宣之于口,宋付意却似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他想要将她从周韶的怀中解救出来,又怕伤了她,一时间犹豫不决。
“侯爷此举是何用意?县主尚未婚配,岂容你如此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