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临御三十载,每念社稷安危,未尝敢懈。今卧榻弥留,唯忧一事——太傅宋时微所作所为,皆遵朕密令而行。彼周旋于奸佞之间,忍辱负重,或结党以探敌谋,或矫饰以蔽圣听,实乃朕安插于朝堂之利刃,非为私欲而犯国法。
宁儿若继承大业,铲除奸臣后,不得记恨于她,当以太傅之实敬之。若实在怨恨难忍,也当留她一命,削籍罢职,放归乡野,使其残躯得以善终。
其女宋安宁,乃你大皇姐的遗孤,介时你大皇姐被害于宗人府,朕放心不下,将其托付于她。若宁儿大权在握,将其认祖归宗,好生养之。
朕在位时,她为朕分忧,朕驾崩后,亦望宁儿宽仁,勿以常人之罪苛责。
她这一生,及笄入世,被母皇封为六首状元。此后,沥血披肝十余载,其心昭昭如日月。
愿其爱之敬之,勿伤她。她的身子骨弱,经不起宁儿的蹉跎。
她亦是母皇看着长大的孩子。上面的字迹越来*越凌乱,显然是先帝病重时写的。
武祈宁忽而想起母皇当时逼着她立誓留太傅一命的严厉,又想起莫名倒伐向她的御林军统领林声,在那一刻所有的不解全都连成了一条线,刺入她渗血的心脏。
她蜷缩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青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撞着。
喉间溢出痛苦的悲鸣,像是啼血的杜鹃一般。
那时候,太傅该多疼啊。
第106章宋时微睫毛颤了颤,像深秋枝头将坠未坠的枯叶。混沌的意识在粘稠的……
宋时微睫毛颤了颤,像深秋枝头将坠未坠的枯叶。混沌的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浮浮沉沉,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铅块,却在反复挣扎中终于透出一线微光。
她艰难地掀起眼帘,耳旁隐约伴着激动唤太医的声响。朦胧中,她的身旁进进出出闪过不少人影。苍老的手指搭在她脉搏上,似乎言了许多话,却没一处真正落进她耳里。
许久,她的瞳孔艰难地聚上了焦,玄色帘幕垂落而下,其上用金丝绣的蟠龙纹在摇曳的烛火下闪着冷光,雕刻在床柱上的鎏金龙首张牙舞爪地瞧着她。
宋时微想要转动脖颈,却发现浑身像被浸泡过的棉花,绵软得使不上力,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气音。侍奉在左右的宋凛立即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倚在床边。
随着视角的进一步扩大,她有些愣神,这是永宁殿?
宋时微蠕动着干涸的嘴唇,艰难地唤了声:“宋凛?”
“臣在。”宋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水,一口一口地喂她喝下去。
直至将武祈宁细细嘱咐的事一一做完,瞧着宋时微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她才稍微舒了口气。
相处了这么些年,哪怕宋时微一句不言,宋凛也能够明白她眼中的意思。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陛下看完那道圣旨后,便恕了太傅的罪,将太傅所言所行一一昭告天下,并特封太傅为一等忠义侯,官复原职。”
“安宁的身份也被陛下昭告天下了,前日刚认祖归宗。陛下特让钦天司算了良辰吉时,不日将册封安宁为太女,入主东宫。”
宋时微皱了皱眉,陛下刚及笄不久,尚未广纳良人,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子嗣,她如今就立太女,将安宁和那孩子放在何地。
宋凛读出宋时微的疑虑,轻声道了几句这几日朝堂上的热闹。哪怕她一直待在此处照看太傅,也能看出其中的剑拔弩张。
臣子从金銮殿一路跪到了永宁殿,雪花一般多的奏折堆积在她的案牍前,皆被武祈宁压了下来。
“陛下一言落,一下激起波涛汹涌。朝堂上的大臣也不甚理解,她们恳请陛下三思,至少待安宁长成后再做打算。陛下说……”宋凛迟疑了一顺。
“陛下说了何?”宋时微沙哑着声追问道。
“陛下说……她自幼就对男女之事不甚兴趣,让她们日后莫要再上奏让她纳良人了。她不会睡男人,也不会有子嗣。让那些气急了的大臣庆幸太傅替武家养了位小皇女,没让武家绝后。”
宋凛言罢,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宋时微,原本心底那点猜测如野火般烧得更旺了。
陛下,陛下不会对太傅……起了心思吧。
原本她觉得近来宫里那荒谬的传闻纯纯是无稽之谈。
她们太傅为了先帝和陛下殚精竭虑,一日未得安生,如今身体亏空成了这样,陛下身为太傅的徒儿,出于师生情谊和对长辈的敬重,稍微照顾些太傅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些天她看下来,眼神越发的古怪。
陛下是不是对太傅过于的敬重了。
凡是有关于太傅的事,她皆亲历亲为,不假于她人之手。每日三次的喂药,数次的润唇,她为她清洗身子,捂热手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觉得陛下对先皇也不过如此了。
对武祈宁的那点怨怼在她无声细致的照顾下消散了些。她每日沉默地在一旁瞧着满目猩红,满脸憔悴的陛下温柔小心地照顾着太傅,身上那道极深的剑伤越发的严重,她固执地不让任何人救治,任由其发炎溃烂。或许,她那时真的觉得太傅想要谋逆吧。
听着她昏迷的这么些天,武祈宁竟干出这么多荒唐的事,宋时微顿了一下,耷拉的眉峰蹙了起来,狭长的眼眸忽明忽暗。真是出息了,她没在几日,便把朝堂闹成那样。
这个孩子她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