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帮帮老师吧。”
老师?
祂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睛微微闪动,条件反射地从已经膨胀成海洋的记忆里拽出了某些片段,大部分画面明亮又欢快,但有些记忆却是流淌着水银一样的月光,虽然它们也是亮汪汪的,但被打捞起来时却有哀伤的淡淡痕迹。
因此祂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人是谁,用估计一万年都没再用过的声带,生涩地、缓慢地吐出了声音——
“五条老师?”
说完的一瞬间,银白色的瞳孔颤抖一瞬,祂反而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神呆滞地仿佛是个第一次出门逛街迷路的小孩,无法适应庞大的世界带去的巨量信息,只能呆在原地等待有人出现带走她。
这一幕应该是很好笑的,细想起来甚至有些恶趣味,但乐子人五条悟旁观片刻,一点都笑不出来。
——自家孩子傻了有什么值得好笑的(bushi)。
他现在愁得要死,满脑子都是小惠怎么办和伏黑甚尔再打过来怎么办——平日里伏黑甚尔打过来当然没什么事,大部分都是因为那人渣在无理取闹,可现在不同,如果伏黑甚尔看到伏黑惠现在的模样,只要他那时候还有心情,拽着女儿问“五条悟,我们家伏黑早上出门还是好好的,现在怎么这样了”,或者说“以后这种活动我们家伏黑就不参加了,她回家来都不说话,还不吃不喝,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傻了——天杀的老子这就当杀手来抓你”。
那么五条悟就会面临有生以来第一次哑口无言。
虽然伏黑惠现在已经成年,而且这活动还是她发起的,但五条悟自认年纪都是两个伏黑惠了,每天挂在嘴上说“老子天下第一”,现在出去一趟,学生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跑丢了——他还是觉得这事怪他。
伏黑惠歪歪头,硬是从蓝眼睛雪豹没被眼罩遮住的下半张脸里看出来风云变幻。
祂当然不知道五条悟是怎么腹诽祂的,但也清楚这人没想什么好话——祂现在只是有些信号不好接收不良,又不是真的傻了。
而且祂当然没有进化成克系神明,如果她有这个能耐和潜力,估计早就冲出地球,拳打羂索,脚踢宿傩,直接帮助五条悟称霸咒术界了。
现在的伏黑惠只是比以前稍微抗揍了一点,祂方才说得叽里咕噜好像不可名状的话,也算不上稀奇,那其实是一种“神语”。
命运长河里并不只有命运,有许多时候,命运会产生偏差,因此自有那生灵从中获得生命。祂们依据命运而生,同样也会跟着命运而落,只要命运河流奔腾不息,那祂们就不会死亡。
祂们是命运长河最好的007打工人,虽然出生就有编制,但全年无休,忙起来就跟陀螺一样,即便是伏黑惠近乎是扎根在长河土壤旁边的几千年,也没多见祂们几面,只能听到祂们的声音无处不在,有的在说“我一点也不累”,有的说“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还能再干”,剩下的就是在絮絮叨叨这几百年遇到的故事。
祂们活得太长,知道的自然也多。这群长生种并不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况且在长河里,拥有神智和情感的人工智能数不胜数,隐隐有烂大街的趋势,万年万年上班的日子,只有看别人的命运(笑话)才能感到一丝温暖。
而伏黑惠一个宅女,愣是坐在命运长河旁边,将这群长生种的话听明白了。
由此可见,语言环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但这样的弊端也很明显。
——伏黑惠忘记怎么说日语了。
祂等到神格和肉身完全融合,足够降临世间而不会引得自己和别人爆炸之后立刻从长河旁离开了。其实祂也不知道祂要去哪,只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指引祂找到了回家的路,但即便是回到家,祂又记不清眼前的人。
伏黑惠在长河里见过太多太多的事情,遇到太多太多的人,仅仅是旁听那些人和事,便耗光了她所有情绪。
她见过年少心怀壮志者与挚友反目,终其一生践行理念者做尽荒唐事,她还见过——
许多,许多。
有些不后悔,他们对于自己的死亡就像接受了一捧雪那样简单,雪化成水,从手心里流出去,抓不到,那就让水流走,但也有些仍旧悔恨万分,为过去,为今日,为明天。
可这些对于命运来说,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祂也是这样认为的。
而一直等到现在这个时候,祂才真正对应到最初记忆中那段记忆,那里头好像真的是她自己。
那真是一段非常、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五条悟见伏黑惠说完后就像进入东面那样又沉默起来,心想这个状态干脆叫“海胆好像急死你”算了,
他忍不住摘下了眼罩,六眼中出现得无疑是伏黑惠,只是他的学生身上缠着近乎恐怖的力量——他看不清那是什么。
五条悟用词太过于委婉,若是让其余人也有相同的视觉,那么绝对会用“怪物”来称呼伏黑惠。
五条悟最初用克苏鲁来形容她是个还挺恰当的形容,因为现在的伏黑惠就像是裹着许多水的皮球,那层薄薄的屏障覆盖了太多的重量,或许轻轻一戳就会当场爆开。
不过最先爆炸的应该不会是她。
但老师是不会这样看待自己的小孩的。
“啪!”
五条悟突然上前,对着现在跟个小呆瓜一样的学生弹了个暴栗,听上去清脆响亮,让人不禁梦回当年,在伏黑惠“目露凶光”之前,他又叹口气说:“长大是一件特别不好玩的事情,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