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草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没错,这个人是方朝军,她的亲生父亲。
许是血缘的关系,或是受奶奶去世前后强烈期待父亲回家的记忆余波的影响,方草直觉自己应该为见到方朝军而开心。但心却没听使唤,未泛起半点喜悦的涟漪。
“真认不出来了?小白眼狼,才多久没见就不认识亲爹了。”方朝军皱起眉头,半开玩笑地骂着向方草走近。
四年半。方草在心里回答。
方朝军扯了扯方草身上校服上衣的肩膀处:“什么时候跑来这里上学的?还挺有能耐。”
“爸。”方草嘴巴开合了几次,终于叫出了这个已经生疏的称谓。
方朝军面色稍霁:“这还差不多。现在住哪儿啊?别告诉我你是被哪家自己生不出孩子的城里人领养了,我这亲爹可还活着呢。”他被自己的话引得笑起来,审视地看着方草:“嗯,长不少,都快赶我高了,这些年没少吃好东西吧?我闺女真有本事,自己跑到大城市来,不光有饭吃,还有学上,要不是咱村章柱——就咱村东头那个,还记得吗?他家以前养过鸡,你该叫他二爷爷——他来这给他上大学的儿子送东西,碰巧看到你,我还真没地儿找你去。”
他没找过她。
小时候为了避免挨打,方草逼迫自己学会了读懂方朝军话里的隐含意思。所以,现在她立刻明白了:方朝军从没找过她,如果不是那个“碰巧”,他根本就不会站在她面前。
“说话啊,问你话呢。”方朝军不耐烦起来:“成哑巴了?”
“我……我住在……”方草猛然咬住要出口的话。
不能告诉他齐砚的事。如果他知道了,跑去欺负齐砚怎么办?前年齐砚的叔叔为了在齐老师留下的这套房子里分一勺羹上门闹了好几次,幸好蔓蔓姐找了律师把房产转到了齐砚名下,才消停。
“我住学校,学校里面有宿舍。”方草说着悄悄向后挪了半步。她脚弓微蜷,脚趾用力抓着地面,周身都处于警惕的状态。
“住学校啊。那你学费生活费谁给你拿的?”
“是一个好心的阿姨。”
“她是警察。”方草看着方朝军的脸补充。
“警察?”方朝军咂了咂嘴:“你还挺好命。”说着他拍了下方草的脑袋。
手劲有点大,方草迅速躲了下还是被掌风刮到了眼角。
“行吧。现在爸找着你了,以后就不用再麻烦人外人了。警不警察的,跟咱也没关系。你这是……”方朝军向后扬了扬脑袋:“放学了?”
“放假。暑假。”
“那正好。明天你就跟爸回去……”
“我不想回去。”方草脱口而出。
“不想回去?”方朝军有些好笑地看着方草:“在外面待得心野了?在城里住惯了,不想回自己家了?”
方草没敢说话。
方朝军呵呵一乐:“不想回正好,那穷山沟子我也待够了。放心,不带你回老家。你爸现在也住城里,H市,我坐大巴过来的,离这儿三个多小时。我跟你二妈在那儿租了个房子——记得见了要叫妈知道吗——跟我刚才说的你那个二爷爷打工的地方离得不远,要不也不能这么赶巧,也得亏他眼神好……”
方草眨巴了几次眼才理解了“二妈”的意思。
原来人影无踪的那几年,他已经再婚了。
方朝军掏出手机看了看:“都这个点了,今天是回不去了。这学校管够严的,我中午就到了,想进去打听下你在哪个班,说半天门卫都不让进,连门口都不让待,说考试呢。什么东西,一个看大门的,狗仗人势。”方朝军骂骂咧咧把手机放进口袋:“走吧,找个地方住一晚。你除了书包,还有别的东西吗?放在宿舍里?有值钱的不?有值钱的明天上午去收拾下。”
“我……”方草下意识想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可必然会迎来的责骂让她心生恐惧,她嗫嚅地小声叫:“爸……”声音里满是乞求。
“对了,还有,你知道哪个警察住哪儿吗?要不明天上午我买点水果去谢谢人家,不能让人说咱不懂事。行了,找你这大半天,站得我腿都麻了。饿不饿?爸先找地方住下,带你去吃饭。”方朝军说着把手放在方草肩后,半推半扶地向马路另一边走:“嗬,真是大姑娘了。这要是穿双高跟鞋,比我都高了。”
走到路对面,沿街向前走了一段,方朝军停在一家快捷酒店门口。
进去问了问价格,他出来,继续朝前走。
又走了一二百米,左边出现了一个岔路。方朝军在路口张望了下,径直走在了前面。
方草跟着方朝军走进一家叫聚福德的小宾馆。宾馆门口上方标识牌里的福字左半边已经脱落。大厅很小,左边是柜台,右边靠墙放着一张小桌和两个扶手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