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苏绒走到离校场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林砚才似有所觉地缓缓抬起了头。
视线穿透纷扬的雪幕,越过层层叠叠的士兵落在了她身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带起一丝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然后一点没犹豫,先是对身旁的副将低声交代了什么,接着猛地一拉手中的缰绳。
那匹大黑马立刻就懂了,前蹄一扬,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紧接着便调转
马头,朝着辕门这边小跑过来。
沉重的马蹄踏在冻土上,士兵们惊奇地注视着他们的统帅突然离队,朝着辕门外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奔去,队列中泛起一丝几不可闻的骚动,又迅速被风雪压下。
林砚策马很快来到苏绒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勒住缰绳。马喘着粗气,不安地踏着蹄子,溅起点点雪沫子。
男人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头盔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表情,但那紧紧闭着的嘴唇和绷的紧紧的下巴,清清楚楚地告诉面前的苏绒——
他心里定也喧嚣着,只是和她一样不知如何说起。
苏绒在他的注视下也停住了脚。
少女微微仰起头,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眼睛亮得灼灼,像雪地里燃起的两簇小火苗,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不怕他,过去不怕,现在也不怕。
于是——
“林砚,你混蛋!”
刚缓过气来的张不易听到这么一句,腿一软,差点一头栽进雪堆里,恨不能当场把自己埋了。
完了,这下真完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提前一步飘出了躯壳。
林砚却像恍如未闻一般,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这个站在他马前的少女,专注得近乎贪婪,好像要把她这倔强又狼狈的样子刻进脑子里。
斗篷上全是雪,乍一看像个雪娃娃,
头发乱的像他们初遇那时候一样,几缕发丝被风吹得贴在冻红的颊边,
她自从有了猫馆以来,总是收拾得鲜妍灵动,现在怎么弄成个样子?
男人沉默了一瞬,终于薄唇动了动,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苏绒耳中,也传到了竖起耳朵的张不易耳中。
“这么冷的天,跑来做什么?”
“我也要去。”
少女的唇抿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苍白的线,呼啸的北风刮过脸颊,暂时压下了喉咙里的哽咽。
可那双迎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被雪水洗过,所有的倔强里都揉进了一丝无法隐藏的委屈,湿漉漉的,明晃晃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撞进男人眼底,撞得他心口发涩,几乎握不紧缰绳。
林砚握着缰绳的指节微松,心底反倒松了一口气,目光在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和那抹倔强的唇上停了停,眼底的无奈终于化开,漾起一丝温柔的涟漪。
她追来是意料之中,林砚只是怕苏绒气他怨他,可此刻那双眼里没有半分怒意和怨怼,只有化不开的担忧和决绝,一时间刺得他心口发涩。
于是只得徒劳地垂下眼睫,目光定定地望着少女冻得发红的小手,口中终是吐出那句明知无用,却不得不说的话。
“阿绒,你不该来这里的。”
“听话,回去,替我守好猫馆,守好…大家。等我回来。”
他深深看她一眼,仿佛要将少女的模样刻在心里,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点哀求的眼神。
眼见着苏绒将要开口,林砚不敢再多言,更不忍听下去,于是猛地一拉缰绳,便调转马头回了校场。
张不易这才连滚爬地赶到苏绒身边,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又紧张地瞟了眼不远处的校场。
视线落回少女冻得青白的脸上,发现她竟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小张录事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这可比嚎啕大哭还让人心头发毛!
正想着说点儿什么安慰一下,校场内便传出士兵们整齐有序的执戟声。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家老大一挥令旗,沉闷的踏雪声随即响起,一列列士兵沉默地转身,缓缓越过覆雪的校场,融入漫天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