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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帷幄1（第1页）

翌日，御前派人至鸿胪寺颁诏，命金山驸马、鸿胪卿尹玉出任和亲主使，挑选赴西川属官随行，择吉日启程赴西川。

此诏一经宣布，即叫鸿胪寺上下俱惊！

夜风拂过钟楼，那枚被楚凌摇响的银铃声并未远去，而是如涟漪般一圈圈荡开，在寂静宫城中回旋不去。七铃齐颤，竟似应和着某种久违的节律。黄龙立于檐下，仰头望着那串银光，忽觉心头一松，仿佛压了十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陛下……”他低声道，“这铃声，不像从前那样刺耳了。”

楚凌轻笑：“从前是恨意所铸，每一响都带着血味。如今它只是铃，响在风里，听在人心里??再无操控之意。”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一名影卫自暗处现身，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岭南急报：徐世昭病重不起，已三日未进水米。萧大人守在床前，不肯离去。”

楚凌眉峰微动，随即起身：“备马，朕亲往岭南。”

黄龙惊道：“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边陲？且雷州瘴疠横行，非养尊处优之所！”

“朕若不去，”楚凌边走边说，“这一局棋便终究差了一子。”

他没有穿龙袍，只着青灰常服，披一件素色斗篷，随行不过二十骑影卫。一路南驰，越岭穿林，经湘江、渡珠江，八日后抵达雷州海堤。此处早已不复昔日荒芜，数百民夫正夯土筑坝，堤上插满新栽的红树林苗，枝叶迎风轻摆，宛如绿浪翻涌。

村老闻天子驾临，纷纷跪拜于道旁。有人认出楚凌面容稚嫩却沉稳如山，忍不住泣道：“小陛下……真是您来了啊！徐大人这些日子日日修堤，说要替天下百姓挡一次海啸，哪怕死也值了……可他身子早就撑不住了啊！”

楚凌点头，径直走入茅屋。

屋内昏暗潮湿，药香混着海腥扑面而来。徐世昭卧于竹榻之上，骨瘦如柴，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萧云萝坐在床边，一手握着他枯槁的手，一手轻轻为他擦拭额头冷汗。她发髻散乱，衣袖磨破，脸上却不见悲戚，唯有平静。

见楚凌进来，她也不起身，只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澄澈如水。

“他快不行了。”她说。

楚凌走到榻前，静静凝视这位曾执掌朝纲、搅动风云的老臣。他曾是清流领袖，新政宿敌，一手策划废帝之谋，也将女儿推上舆论风口。可此刻，这人只是一个将死的父亲，一个背负太多悔恨的老人。

“你来做什么？”萧云萝忽然问。

“来听他说最后一句话。”楚凌道，“也来告诉他一件事。”

话音刚落，徐世昭眼皮微颤，竟缓缓睁开了眼。他的视线模糊了好一阵，终于聚焦在楚凌脸上，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嘶哑气音。

楚凌俯身靠近：“徐黜死了。”

这三个字落下，徐世昭瞳孔骤缩，喉间猛地一哽，竟咳出一口黑血。

“他咬舌自尽，口中留书‘值否’。”楚凌继续道，“朕觉得，你不该问他这个，而该问自己??这一生，到底值不值？”

徐世昭眼神剧烈波动，泪水从眼角滑落。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萧云萝，嘴唇一张一合。

萧云萝低头倾听，片刻后抬头，声音平静：“他说……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他说，他知道错了，但他不敢回头。”

楚凌点头：“朕准你归葬虞都祖坟，子孙赦免流放之罪，徐承业已入翰林，可承家学。你若安心，便可去了。”

徐世昭再次望向女儿，眼中竟泛起一丝笑意。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右手，指向窗外那片新生的海堤。

萧云萝握住他的手：“你说，你想看着它建成，让后人不再因风暴家破人亡。我答应你，我会监督工程，每年清明，亲自来祭你。”

那一瞬，徐世昭嘴角微微上扬，像是释然，又像解脱。呼吸渐弱，终至无声。

屋外，海风骤起，吹得窗纸猎猎作响。一道阳光破云而出，洒在老人脸上，竟似镀了一层金辉。

萧云萝伏在他胸前，久久不动。楚凌默默退出屋外，对等候的影卫道：“厚殓，以三品礼安葬，碑文由朕亲题：‘悔过之人，亦有良知未泯’。”

三日后，灵柩北返。沿途百姓自发焚香设祭，无论贫富，皆跪送十里。有人说他是奸臣，有人说他是忠魂；有人唾骂他祸乱朝纲，也有人感念他曾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是非功过，终归天地评说。

而萧云萝并未随行。她留在雷州，继续督建海堤，并在当地设立“防灾学堂”，教渔民识潮汐、绘海图、筑避难所。她还收养了三个因台风失去父母的孩童，亲自教他们读书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