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要坚持把她罚去掖庭?
其实他早知,以小天子对她的信重,她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掖庭受罚。
所谓的“罚没掖庭”,仿佛晴空之雷,听着惊人,只是言语上的威吓而已。
如今果然如此。
事事脱出预料,落在她的身上,却不显得出奇。
刚才远远地见人在龙津池边,果然正如传言所说,在替穆太妃筹办宫宴……凌凤池心里却并无多少愤怒。
宫里向来是捧高踩低的地方,过得越艰难的所在,戾气越重。
她其实没有说错。
当真把人逼去了掖庭,压制去最底层,落入人人可欺的地步,她活不了太久。
这是他想要的?
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刹那间,思绪百转千回。
凌凤池再开口时,只说了一句。
“御书房做个鸟雀女史,安分守己,也能平安度过余生。”
沉着嗓音传过水面,又从四周传来嗡嗡的细小回音。
“平安度过余生……”
“度过余生……”
自从凌凤池开口说话,章晗玉便侧耳专注倾听,把每个字都仔细听在耳里。
听着听着,嘴角微微一翘。
“凌相这是第几回规劝了?屡教而不改,依旧好言教诲,愿意指明生路。晗玉十分感动。”
凌凤池今年就至少听她说过两三回的“谆谆教诲,十分感动……”这番惯用的客套话,他早没什么触动,目光依旧直视水面。
“若当真感动,便改过自省。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孰无过?回头是岸的道理,不必我多言。”说罢转身欲走。
章晗玉面朝着粼粼水波,唇角噙着的似笑非笑的神色不知何时已化作一个上扬的真切笑容,嘴角边又露出了梨涡。
这回的梨涡,可比刚才深多了。
她回过身来,不紧不慢地对前方背影说道:“投桃报李,我这里也有句话相赠凌相。小六郎凌春潇……”
凌凤池脚步一个急停。
他只觉得胸腔里堵得慌,呼吸不畅。幼弟纯真,被轻易玩弄在股掌之间。
以她惯常的佻脱性子,没说完的后半句能有这么好话?
他深吸口气,再转过身时,声线沉冷下去。
“无论你对六郎有何图谋,停在今日。章晗玉,刚才我的话,你可有听进去半分?你当真要一条路走到黑?”
章晗玉漫步走近身前,两人面对面地站定,她抬手挡着日光,抬眼打量对方平静凤眸下隐含的薄怒,不悦抿直的唇角。
得,这位又生气了。
又一次惹得号称‘胸阔如海川’的凌凤池生气,不知怎的,章晗玉却觉得有点想笑。
她忍着心底这点痒痒的笑意,以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应下宫里举办春日宴,凌相失策了。”
“不瞒凌相,这次春日宴,并不只是一次寻常宫宴,而是我的晋身之梯。”
凌凤池寒声道:“和六郎春潇有何关系?”
章晗玉笑:“怎么没有关系?”
浓密的睫羽忽闪几下,似多情有意,又仿佛只是随意为之,身子倾来凌凤池耳边,轻声耳语:
“看顾好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