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棠记得书上载,本路的土稻九月熟,遇雨涝便会颗粒无收。如今恰是收稻前的最后一个月,徐知州等人不控水汛,意令下游田庐尽成泽国,秋无遗穗。
今年无粮,赈济后常平仓又被掏空,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谢闻这位常平司只能四处筹措,借粮填仓。然大兆粮田多由世族所控,他又能从谁手中调运粮草呢?待来年常平仓不见一粒米,兼司一本参上,这位经略安抚使的罪行便又添一桩。
除此以外,谢闻是领了新帝稻改政令来的,此灾过后,莫说是推行稻改,单单安置流民这一项事务,便能磋磨他许久。
观棠想到这里,心中暗讥,设局之人为了对付谢闻,竟连这样伤天害理的法子都用上了,愈发说明谢闻于新政、新党都十分重要。她转念想,即便徐知州不求援静江府,郁江沿途各州或许也已遭灾,唯愿谢闻能通过这些窥探到梧州之变。
想到这里,观棠突然面上一凛,暗骂自己愚钝。
布局之人下了这么大的功夫,不惜将梧州及好几个州县都放置在那阻拦新政的天秤上,若她是其人,自然还要再走一步棋,逼得谢闻此刻投身他处,无暇顾及其余地界发生之事。
仿若一缸冷水兜头而下,观棠意识到,徐知州没有封城,是因为此地恐怕已成死地。
见观棠神色不明,半晌都没有出声,钟嬷嬷诺诺道:“夫人,还是等姑爷来救咱们吧。”
观棠方才想了一圈,此刻正心乱如麻,听见钟嬷嬷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等什么等,等旁人来收尸吗?”
钟嬷嬷被她一呛,面色十分难堪,观棠并不在意,转头对栾慧说:“找一套你的衣服给我。”
栾慧身量和她相当,听罢转身出去了。青红不知观棠想做什么,但似乎觉出她要有所行动,上前一步道:“姑娘,我随你一起。”
观棠摇头说:“为了不惊动徐知州,我需乔装出城去水寨求援。你们现在也去换好便利衣物,收拾包袱,若水势不对,即刻往衙城去。”
待栾慧拿来衣物,青红忍着泪意帮观棠将头发束起,将她扮作了一般男子模样,只是细看还是能觉出端倪。
“姑娘,我想同你一道。”青红颤着声道。
“这一路不可控太多,即便是文四他们也无法保证我的安危,更何况再加个你。”观棠见她落下泪来,只好放缓声音安慰道:“好青红,我向你保证一定平安归来,然后我们去静江府看元夕山灯,吃米缕,可好?”
最后,青红擦干了眼泪,观棠留下了她伯父派到她身边助她的四人中的两人,只带了文四和栾慧往广渠门去。
三人走出客栈,眼下梧州城内大乱,连一匹马都寻不到,只能一路步行。
文四身形魁梧,在前开路,栾慧在观棠身后。此时,不少庐舍漂没之人扶老携幼得往衙城而去,身边孩童哭嚎声不绝于耳,令人动容。
至城门的这一路上,她见百十为群、茫然无措逃难的百姓,又想到那些为救百姓投入洪水中化为人桩的兵卒,鼻尖有些酸涩。
这些人有妻有儿,有父有母,唯愿方塘一亩,箐筿千竿。
然而,为了满足京中豪右的私欲和权斗,他们便要失去性命,妻儿也只能流离失所。
即便是脚踏万里阡陌,这些世禄之族仍贪利如蝇。
什么是天灾,什么又是人祸?
观棠边行边陷入思绪,这时,突听远处山畔传来鸣锣声,力透雨幕,她听见这声,一激灵脱口而出道:“姜虞候成了!”
话音才落,便觉身边人群骚动,不少人开始推攘着往衙城方向挤。他们三人走的是出城的方向,与人流背道而驰,文四急道:“夫人,这样下去不行。”
观棠想问他们离广渠门还有多远,还未来得及开口,一个高壮男子便狠狠撞向了她。观棠低呼了一声,只觉胸前剧痛,跌坐在了地上,再一抬眼,见面前百姓如蚁聚,一只脚将将要踩到她的身上,栾慧大喝了一声,把她护着从地上拽了起来。
三人艰难挤出主路,寻了一处房檐站定,观棠说:“我们走旁的道去广渠门。”
“恐怕要绕些路,希望能赶在水没城门之前到。”栾慧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说:“这姜虞候可真是,偏偏这个时候鸣锣。”
观棠说:“是我思虑不周,早些出城就好了。只是城内小道繁多,可以找到路吗?”
“只要方向不错就行。”文四说,“夫人放心。”
然而,栾慧所说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待他们绕道到广渠门,已近酉时,那城门早已被淹得看不见洞口,露在水面之上的城堞也有七八尺的高度,即便乘舟到达城墙底下,也难以翻跃出去。
这时,城墙下的一处漩涡吸引了她的注意,观棠突然想起来昨夜所走侧门。
“你二人水性如何?”她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