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端阳节,街上人极多,来来往往多是去瓦子看戏听书,宝珠忙于店里生意,已许久不曾去凑过热闹了。
店门口今儿摆了一张长桌,正与食客分雄黄酒与粽子,粽子剥开以后切成小块,用竹签子插了,边上是店里的新雇工,原先是焌糟娘子,人唤柳嫂子,得罪了客人叫酒楼赶了出来,宝珠看她手脚麻利便雇来做工。
店里不卖粽子,只是将粽子分与食客好招揽生意,一个粽子分做五六块,在门口等候的食客,若有要尝的便尝上一口。
店内食客满盈,有客进来蒋实便一番指引,待有食客起身便去外头叫号,有他一张油嘴,食客皆有序落座。
或有方桌未曾坐满,知会一声拼个桌,也甚少有人不愿意,肯拼桌的店里都赠小菜一碟。或是咸蛋一个。甄家咸蛋腌的好,宝珠又用麻酱腌了许多鸡蛋,这两样最受欢迎,偏甄家不卖,只在店里赠送。
等的久了有的送,肯拼桌也送,店里一时因这些微末小利竟没人生出事来。
瓦子里头的摊贩、说书先生、唱戏班子常订饭食,靠北边几个学馆也常有人订饭,刘四儿在码头的摊子也雇了个人,帮着做活与跑腿,宝珠叫他留意两个老实本分的,食店外送的许多,总叫跑腿不划算。
宝珠早先想做外送生意,只是如今她一个人想做起来不大容易,大哥又无暇分心,去酒楼商谈也要有本钱底气。
正倚着柜台思量,就见裴大人进来了,蒋实认得他,喊的宝珠回过神来,只是看店里桌凳皆满,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店里没座儿且不说,门口候位置的食客也将凳子都占光了。昨儿才说往后来吃饭都要好生招待,现下人来了连个位置都没有。
见裴大人没有走的意思,宝珠只得将柜台后头的矮凳,搬出来叫他先坐,又问想吃什么。
“店里如今炒粉炒饭卖的最好,大哥炒菜的手艺也不错,只是阿娘说明儿要请你来家吃饭,大人暂且留着肚子明儿吃更好的。”
宝珠看他已经施施然坐到矮凳上,他人高大,宝珠站着看他只觉得他鼻梁甚高,缩着身子坐在凳上的模样叫她有些忍俊不禁。
取了杯盏将铺子里现下最受欢迎的金桔蜜水倒了一盏与他,裴砚清接过三两口喝尽,正经危坐思量一番,“店里事多,你且先忙吧,今儿便不叨扰了。”
如此转了一圈人又走了。
隔日阿娘将裴阿婆与裴大人请来,去酒楼叫了几个好菜,又叫大郎做些拿手的吃食,两家一起吃了这一回饭。裴阿婆并不知其中缘由,只与甄阿婆相谈甚欢。
那匣子裴大人终归没收,徐娘子见他不收,便也不肯收他租钱。
自这以后裴大人倒常来食店里,有座儿便叫些吃食,没座儿转一圈叫宝珠倒一盏饮子,喝罢转一圈人就走了,开始宝珠还有些奇怪,到后来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见着他的次数越来越多。
甄父从姑苏回来已入秋了,苏州食店里叫人砸个稀烂,院里也是一派乱象,连门都叫人拆了,种下的桂树连根刨起,实在乱的不像话,那孙家倒台以后,邻里帮着修了门窗防止有流氓乞丐进去占住。
他此番回去只简单的收拾修缮了一番,街头巷尾的邻居听说他回来了,都来问他们去了哪里,食店还开不开。
甄家在汴京立住脚,回来也难,一家人叹了口气,如今在汴京还算安定,又不缺银钱,姑苏的店自然舍不得卖。
“往后一年回去一趟,等明年有空闲,回去将店里都修整一番,租出去也是个进项。”
今年夏季雨水不算多,最忙的一阵过后二哥也得了假,趁着二郎休假回家,一家人都在,大郎郑重其事的将阿婆爹娘喊到一起,与阿秀一道给三人磕了头,
“我想与阿秀成婚。”
这是喜事,二人磕罢头,相视一眼一起红了脸。
阿秀并无亲长在汴京,徐娘子便说一切都照汴京规矩来办,二郎已是官身,徐娘子在外也有几分体面,特地请了二位官媒。
甄阿婆去对过两人庚帖,佳偶天成,姻缘美满。大郎与阿秀年纪都不小了,过了礼择了吉日做婚期。婚期定在八月十五,又逢中秋佳节,日子甫一定下,徐娘子便开始四处散喜帖请柬。
甄家喜事,姑母来帮忙时与徐娘子相商,原先那桩亲事不如再议一番。
徐娘子只说要与宝珠相商。宝珠原先是想嫁与哪家都行,只要人品端正,如今心里却觉得差了些什么,只是又不知该怎么说,
“先紧着大哥二哥的婚事来罢……”一番撒娇卖痴哄的阿娘暂且揭过这一茬。
阿秀自客栈发嫁,因没有亲长在侧,宝珠宝瑢与甄阿婆便在作陪,吉时已到外头锣鼓喧天,这功夫宝瑢手里不歇,从窗户看下去,便在纸上寥寥画下几笔。
大哥满面春光进来迎新娘入轿,宝珠宝瑢给抬轿的散过喜钱轿夫才肯走,绕着街市走了一圈才回甄家。
轿一到鞭炮齐鸣,门口看热闹的围了一圈,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徐娘子与甄父在门口迎客散豆谷喜钱。
院里从各家借来的桌凳摆的满满当当勉强够人过,连地里的菜都薅光了好摆桌凳。
新郎新娘进门拜过高堂长辈便将人引到新房,屋里红绸彩缎铺的喜庆,礼生唱着词将牵巾合髻合卺的流程走完,大哥便被人簇拥着出去喝酒了。
新房里人一时散了干净,宝瑢出去瞧热闹,宝珠端了一碟点心来叫阿秀先垫垫肚子。
“往后该叫嫂嫂了。”宝珠有些好奇,“大哥那呆子,难为阿秀姐姐肯嫁。”
阿秀叫她说的红了脸,想到大郎唇角不自觉弯起,“在你大哥之前,我觉得这世间男子都是长的一副面孔,许是他整日在我跟前晃悠习惯了。”
阿秀话音刚落,宝珠忽然想起裴大人总去食店晃悠。莫非他也有意,既有意怎的不说,宝珠心思百转千回,又拍了一下脑门。
什么叫也?她可没那个心思!
对着桌上绑着红绸的铜镜看了一眼自己的脸,一时又觉得自家想的多,或许人家根本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