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库

第七十一章（第1页）

＊

万家人死后，尸身由万老夫人亲戚家的小辈收敛，形成了一片颇具规模的茔地。

那些不常往来的远亲只是为曾经的生者办了一场减薄的葬礼，便如来时般匆匆离开了。

石刻的墓碑边零星地摆放着些许已经腐烂的瓜果供奉。泥土之下隐约可见被掩盖的雪白撒气钱。

在中国古代，世俗伦理所讲求的，便是“入土为安”四字。

直至现代，也依然有许多地方出于习俗无法接受火葬。人们认为，让死者完整地、不受侵扰地长眠，就是他们最大的尊严和安宁。

而墓地和棺椁则通常被认为是连接阴阳的所在。

开棺验尸这一行为不仅有碍于风水，更是对尸身的亵渎。

好在万家内部能够提供反对性意见的族人皆已丧失了为自己发声的能力，死者不靠谱的亲戚们也尚且身处能够让包大人实现先斩后奏这一举措的远方。

芒青饶有兴致地绕着一座座小土包转了几圈。

展昭和冷血跟在她身后，衙役们满怀敬畏地看着这位自称芒青的猛人就像在市场挑选大白菜一般，东摸摸西逛逛。

最终，猛人停下脚步，拍板道，“这个。”

展昭凑过去一看，发现被选中的幸运儿是万大老板最小的孩子万庆磊。

万海丰夫妻俱是重情重义之人，成婚多年，共育有三男一女。即使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也仍旧夫妻同心，无异生之子。

万庆磊出生时，按照时下的寿数，万大老板已该算作是一名中年人了。

老来得女，万海丰喜不自胜，孩子的满月宴都摆了整整三日。

那时候，万家还没有与安阳侯世子结识，但列席宾客的身份也仍旧令人瞠目。

自古以来，商贾都处于社会阶级的底层，其子弟甚至连科举都无法参加。及至前朝，由于商品经济的繁荣，商人的入仕途径才终于有所松动，地位显著提升。

近几年间，随着万海丰夫妻的运作，万家的产业已隐隐有了向皇商靠拢的趋势，正因如此，才能与超品勋爵安阳侯攀扯上关系。

万庆磊天资聪颖，三岁能作诗，五岁便已抱着算盘跟母亲到处查账了。

衙役们以白巾覆面，无声而迅捷地完成了物理意义上掘人祖坟的壮举。

棺椁上的镇魂钉被一点一点凿开，沉重的棺盖与棺身摩擦，发出一阵空旷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

从中倾泻而出的恶臭把所有人都熏了个倒仰。几个承受能力还需提高的衙役没能抵抗住气味的冲击，趴在路边，被迫清空了自己的胃袋。

早早将嗅觉灵敏度调低的玩家在心里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点了个赞。

一身紫衣的年轻人接过公孙策递来的、由皮革制成的手套，下意识道了声“多谢”。

由于制作成本和技术的限制，古代版验尸手套的皮面弹力很小，相较而言也更为单薄。

芒青的注意力还在尸身之上，因而仅是随意地挑着套了只右手。

她手部的指节很长，指尖顶住皮革，却仍有小半掌心露在外面。

绷紧的棕黑色皮面将指骨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在光线之下显露出湿润而冰冷的光泽。随着主人的动作，手背上的青筋偶尔撑起一瞬，又很快隐没。

展昭静默片刻，移开了目光。

公孙先生恰好瞥见这一幕，微微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向来持重的展护卫，恍然地露出了笑容。

一片衣角就在这时忽然映入视野，遮住了少年人的半边身体。

公孙先生抬头一看，冷捕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垂在旁侧的左手指节却不由自主地轻攥了一下，莫名显露出了一股欲盖弥彰的若无其事。

开封府衙主簿沉思少顷，头顶忽然冒出了一个感叹号。

芒青装模作样地在那具焦黑的人体上摸索了几下，才顺从系统的指引掰开了它的颌骨，从中掏出了一根表面附着着燃烧过后的油脂的细小骨节。

公孙先生当即用绢布垫着接了过来，查验一番，下了定断，“形貌小而修长，两端皆有骨骺，此乃指骨无疑。”

展昭道，“连环凶杀案的最后一名受害人恰好少了一根小指。万家灭门当日，本该当值的死者洪五却并不在府衙之内。或许这正是他伪造的不在场证明，其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自己曾经去过万家的事实。”

公孙策凝目道，“我立刻回禀大人，调查赵大、陈家两兄弟以及李四在万府火灾发生时的行踪。”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芒青若无其事地把不小心掰碎的下颌骨重新拼在了一起。

躲出三丈远，但依然闻得见恶臭的衙役和仵作们看着举止泰然、交谈案情的上司，不禁面露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