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幸运,第一次听人弹琴,便是容婕妤这般高人出手,第一次看人画画,便是凌清禾这般才女动笔。
这无疑让她在这些所谓上等贵族才能有钱有闲享受的活动里,获得了极佳的眼界。
那曲调婉转悠扬,每一个乐符都在跳跃,比谢秋霜拿两个琉璃瓶子对着敲还要清脆。
然而明明听起来应当是愉悦的曲调,却总是兀自带了些哀伤。
一曲毕,容婕妤将双手放置在琴弦之上,按住了弦动的余音。
“早听充仪姐姐说容姐姐弹得一手好琴,今日有幸得以听到,果真不枉此行。”凌清禾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
采薇将茶接过,放在矮桌上,自己则从屏风后头端出来一个盛着热水的木盆,为容婕妤净手。
容婕妤因着弹琴,心情比刚刚好了些:“与你一样,只懂皮毛罢了。”
“那可不一样,”凌清禾微微摇头,“古曲《长清》虽然听起来简单,要用的功底没个十年八年的可无法做到这般流畅的。”
容婕妤终于感到意外:“你对古琴也有了解?”
“谈不上了解,”凌清禾如实道,“但凡文人墨客,总会对这些高洁的传世乐谱有些向往之情,也算是附庸风雅。”
“我并无此意。”容婕妤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有些脸热。
凌清禾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知容姐姐的意思,若是你我立于江边湖畔,携手吟诗作画、弹琴起舞,确实是妙事一桩。但是如今,容姐姐,你我处于这红墙之内……”
容婕妤听懂她有未尽之言,便摆手叫殿内的所有人都出去了,采薇和谢秋霜则一人一边守在屏风的玉帘之后,能听到却看不到。
这两人都是心腹,没什么不能说与她们的。
谢秋霜心里明白,若是今日凌清禾说服了容婕妤,那么这里便是永宁宫的第一个朋友,必须打好交道。
于是她带着善意朝采薇点点头,后者也是聪明人,勾唇回应。
“说得好听点是在后宫享尽荣华富贵,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们不过妾室,被禁锢在红墙划定的范围之下而已。”凌清禾淡淡道,“哪怕容姐姐你弹奏的乐曲能让万物沉醉,但这一道道墙,又有谁知?”
容婕妤被她直白的话语惊到,哑然了片刻,才沉着嗓子苦笑:“你才进宫半年,尽是想得如此通透了。”
凌清禾淡笑摇头:“容姐姐,你自然早就想到了,不然不会以《长清》托情,想到九天之外的空明之愿。”
“够了,”容婕妤似乎有些不愿再听,“你今日过来,就是想与我说这些不中听的吗?”
“志趣高洁,我敬佩姐姐,我此番言语也只是想说,这后宫独木难支,唯有先考虑如何立足,才有实力和心思再考虑身外之物。刚刚我看姐姐动作先是生涩,而后渐入佳境,想必是很久没有弹过琴了,是否是因为难以回到当初练琴时的心境?”
凌清禾的话语似乎有些咄咄逼人,帘子后头的谢秋霜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子,可能是待得时间长了,她甚至能从话语中听出几分恨铁不成钢出来。
看来凌清禾真的很喜欢容婕妤。
容婕妤犹豫了一下,还是颓然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天意如此,或许我还能写出大梁最动听的乐谱,却再没有心境亲自弹奏了。”
“何为天意?”凌清禾站起身来,她平常都是坐在榻上或者椅子上,跪久了膝盖有些酸麻。
“我知道容姐姐一开始对我咄咄逼人是心疼我埋没了天赋,但是你说得不对。我的心境或许会因为外物有所改变,却永远不会被动摇。不仅如此,容姐姐,你也是这样,你觉得你的琴技没有原先那般流畅,那只是你觉得。”
凌清禾没有给容婕妤插话的机会;“刚刚那一曲,我听出了你厌恶尘世想要升仙而去的寄托,也能听出来你的幽怨和悔意,唯独没有听到你对琴的厌恶。容姐姐,你对弹琴的爱意并未改变。采薇将琴抱来的时候,琴上一丝灰尘也无,四根弦的音调也没有偏差,这还不足够说明吗?”
容婕妤原本满腔的话想要反驳她,此刻却全都做了哑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采薇有些担心自家主子,想要转身往里走,被谢秋霜伸手按住。
她认为对容婕妤来说,激一激反而是好事。
半晌,屏风后头的容婕妤才起身,重新为自己斟了一碗茶:“可这与后宫这些俗物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这趟并非是专程来劝解我的,一定是有事相求,我想来想去也就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杂事,我一个失宠的小小婕妤,或许帮不上忙。”
凌清禾笑了笑,她忽略了对方后半段自谦的话:“怎么没关系?容姐姐,你无法舒展胸怀无非是因为你处处遭人掣肘。天意如何我不知道,但是姐姐,若你我站到无人置喙之处,你还会没有足够广阔的心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