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池笑说:“没有没有,他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只要是江娘子做的就好。”
没有任何忌口,那江知味就好发挥多了。
到家时,生怕把凌花他们吵醒,江知味轻手轻脚地开门。原来那油灯是被风吹倒在地,吹熄了,难怪突然间黑下来。她重新点起,招呼站在门边很是局促的连池:“进来吧,别傻站着了。”
有了主人家的邀请,连池这才放心进门。
油灯昏黄的光亮下,他左看看右看看。江家的院子和他家郎君的小苑真是大不一样。
沈寻那是风雅。什么大槐树、石桌椅、棋盘、书籍、小池塘、莲花,统统安排个齐全。地上铺的是青石板和鹅卵石,穿薄底儿鞋踩着,特别舒筋活络。
但江娘子的家里,水缸、石磨、柴垛、土窑、晾衣杆、一口井,屋檐下墙边放的笤帚还是断了半截的。
园圃用瓦片和碎石头围成,种的绿植也接地气,小葱、韭菜、芫荽,还有那刚冒头的绿苗苗,像萝卜缨子。
连池莫名笑了下,一低头,脚边跑来一个黄不溜秋、耳朵一个立一个趴的小肥狗。也不纯黄,毛色有黄有白,跟在头顶上带了个方帽似的,但实在纯胖。
他蹲下逗狗,挠挠圆鼓鼓的小肚子,挠得她在地上歪着舌头直打滚:“江娘子,这狗有名字吗?”
江知味在杀鱼,开了膛,哗的淋下去一瓢水,把鱼肚子里的内脏、血水、黑膜洗得干干净净:“没有,要不然你帮忙取一个?”
“我不识几个大字,能取什么名字。倒不如回去,让我家郎君帮忙想想。他可有文采了,取的名字肯定好听。”
心说让人家一个大官人给狗取名会不会太屈才了些,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套:“那好啊,那你下回来时,把狗的名字告诉我。我一直觉得这狗跟头顶刘海似的,足上又有白毛踏雪,长得饶有特色,该取一个格外响亮的名字才好。”
连池虽听得不甚明白,却将这番话默默记在心里。
土窑里摊开的烤鱼在这时飘出淡淡的焦香。连池坐在江娘子拿来的竹制矮凳上,看那土窑顶上俩胡饼形状的孔洞中漫出袅袅的炊烟。
看着看着,不晓得什么时候睡着,头一歪,把自个儿晃醒了。
身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妇人打着哈欠,拢着一件薄薄的坎肩从门中出来:“大半夜的,做什么这么香呢。”
连池躬身招呼,却听那妇人惊愕地“哎哟”一声:“哪来的人啊。”
眼疾手快的,又把木门合上了。
江知味正在灶房里切菜蔬。听见动静走出来,笑道:“那是我娘。回头我跟她说说就是,连池你不必拘束,困了就再眯一会儿,我这儿很快就好。”
连池一直以为他把土窑看顾得很好,没想到打瞌睡的工夫,土窑里的烟已经灭了。
烤好的两条大黑鱼都摊在铁篦子上放凉,表皮的花纹变得金黄发焦,整个院子里都是烤鱼本身和腌料的浓郁香味。
真好闻。连池咽了口唾沫,又到灶房边上去。
江娘子在锅里倒了菜籽油,另下豆瓣酱、花椒、干茱萸、煸炒过后添了葱姜蒜,顿时那油锅的香味绽开来,即便此时无风,也飘得满院满心都是。
哗的一勺,淋下去的应该是黄酒、酱油,还有和五香粉很像,颜色却稍有不同的调料和白糖,等加入暖水后,就瞧见了一锅红亮鲜活的汤水,想必这就是烤鱼的底料了。
却没见她歇下。
手边有泡发的木耳、切成寸短的黄瓜,那香蕈也在水里泡得鼓囊囊的,一刀切下,汪的一下渗出了里头饱足的汁水,之后一股脑地丢进事先兑好的红汤锅里。
灶膛里烈火熊熊,哔哔啵啵燃烧个不停。与此同时,锅里的红色沸腾得愈发热烈,像红色的浪头,一下下地拍打在津液翻江倒海的唇舌间。
极致的辣意从鼻息间袭来,沉浸其中,又一阵酥麻的感觉将连池紧紧包裹。
是茱萸、芥子辣还有花椒的味道,又麻又辣,实在是太诱人了。
江知味喊他搭把手,把院子里的烤鱼拿来。
猛地从那香味中缓过神来,连池踩着小碎步,把江娘子要的烤鱼以及食盒中的海碗都拿来。
食盒里两只豁天大的海碗,足以装下两条烤鱼,他却恍然想起之前他家郎君叮嘱的:“江娘子,我家郎君吃不了这么多鱼。你就给他装一条就成,剩下的自个儿吃。”
“那怎行。”
她就是个代加工的,收了人家加工费,就是拿钱做事,如何能贪客人的小便宜。
连池一脸抱歉:“实不相瞒,我今日只带了一个海碗,装不下两条鱼。再说郎君这几日胃疾又犯,吃多了实在不好克化。我这也是为了郎君的身体着想,江娘子你说是吧?”
“胃疾犯了啊?”江知味没留心旁的,“你早说胃疾犯了,我就做酸香烤鱼,不做香辣烤鱼了。这下好,这么辣,你家郎君怎么吃啊?”
连池被问住了:“就……就这么吃呗,能吃就行。”
就差临门一脚,这会子再要把汤里头的茱萸和芥子辣挑出来已经来不及了。再起锅的话,食材又不够了。大半夜的,菜蔬没法儿补给,用的都是家里剩的,本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