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久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坐起身。昨晚摊了一桌的狼藉被收拾干净了,屋内再次恢复井然有序的模样。
推开木门,一股沁着茶香的湿润气息迎面拂来,整片茶园沐浴在晨雾之中,如轻纱漫卷。而她,是一个误闯入山水画卷的过客。来了这么多天,她头一次好好欣赏这番美景,却是要离开之时。
天际边柔和的橘红色冉冉上升,映着晨起的第一抹光辉。她抬起手腕,沉甸甸的镯子发出耀眼的金光。
南久迎着光仔仔细细瞧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回屋。
进门前,她的目光投向晾衣绳上随风摆荡的衣物。裤子上的泥点已经洗干净,再也看不见昨晚沾染的痕迹。而她和宋霆,也有了这层洗衣服的关系。
宋霆曾说她做事不计后果,其实她还是会考虑后果的,但通常是做完再说。如果做任何事都要为可能出现的结果而退缩不前,人生势必也会错失许多精彩的瞬间。
南久从不会为所谓的后果而停住本该向前的脚步。但她到底只是个二十岁的姑娘,未来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张白纸。在这张白纸上,有冲动、有欲望、有野心,唯独没有实质的样子。
南久从小到大没少干惹怒南老爷子的事,大多时候她都有恃无恐,大不了受顿骂,再不济挨顿打,事情总能翻篇。唯独这件事,她不敢让南老爷子知道。她的爷爷即便一辈子经营茶馆,阅人无数,却始终恪守着一套老派的处世规矩。他是连南久穿件背心都觉得有伤风化的思想,要是知道她引诱宋叔越了雷池,恐怕要跟她断绝关系。
激情褪去,青春恣意的狂欢渐渐沉淀,她开始冷静面对这个棘手的局面。思忖再三,最妥当的方式便是——风雨未至,那就不要杞人忧天,维持眼前的平静。
宋霆从村里回来时,南久已经收拾妥当,桌上的包子也吃掉了,行李放在门口。
他进屋后,打量她一眼。她换上T恤长裤,头发挽了起来,昨晚温存时娇媚的神态荡然无存,眼眸恢复淡然,问他:“现在走吗?”
宋霆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回身提起行李:“走吧。”
跟来时不同的是,南久一路上都没有睡意。大多时候,她都是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出神。
中途,车子开进服务区。宋霆去加油,南久跑到服务区里面逛了一圈。
再次上路后,她调直椅背,颇为担忧道:“你说,我不在的时候,南乔宇那货会不会霸占我房间?”
“你爷爷又不是不在。”
南久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他要是霸占我房间,那我就霸占他的床。”
南乔宇睡的床在宋霆房间,她语气轻飘飘的,话里却藏着明晃晃的撩拨。
宋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最终只化为唇边一道克制的弧度。
南久提起手腕,晃了晃,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前天下午出去了一趟。”
“生日礼物吗?”
宋霆目光略斜:“不然呢,定情信物?”
南久笑道:“你送人东西的风格怎么跟我爷爷那辈一样。”
山脚下没什么像样的店铺,金店还是有的。20岁到底是大生日,南久一个人在外上学,父母对她疏于关心,他想着能送点傍身的东西,她不喜欢了,可以打成别的款式。遇到事,还可以卖掉换钱用。
“谢谢你啊,我就喜欢俗气的东西。”
宋霆手握方向盘,目光注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眉毛自然地舒展开,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柔和。
半晌过后,南久的目光偏向窗外,出声道:“山里的事,不要跟我爷爷说,他年纪大了,没必要让他操心这些。”
她没有明说是她遇险的事,还是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抑或是,两者都有。他的眼神沉静如潭,将所有未言之语尽数接住。
抵达南城后,宋霆没有回帽儿巷,而是将车子直接开去手机卖场。南久跑去柜台挂失手机卡,宋霆则绕到另一边看手机。等新卡办理好后,宋霆递给南久一个未拆封的手机盒。
“这个风格对了吗?”她说他送东西的风格跟爷爷那辈一样,他便换了个年轻人的风格。
南久接过手机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包装,心里像是被什么拧了一下。开心是有的,却也被另一种情绪压得发沉,没法收得心安理得。
特别是在昨晚发生那件事后,他对她物质上的慷慨让她感到不安。
自从屏幕碎裂后,她的确想过要换新手机,可对她来说,这始终是件需要精打细算的事。她原本盘算着,即便真要换,也绝不买太贵的。
他递过来这款手机时,她一眼就认出了包装盒——每年发布都有黄牛连夜排队,许多学生省吃俭用才能买到的最新款。她在大学里见过太多人为了它拼命攒钱、甚至分期借贷,只为了一点虚无的面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拥有它,更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车子往帽儿巷开,南久坐在副驾驶,盯着放在腿上的白色手机盒。
停在红灯处时,宋霆侧过视线:“怎么不拆开把手机卡插上?”
南久的手指停在盒身边缘,长久地沉默过后,她开了口:“以后别买这么贵的东西给我了。”
南老爷子总说南久没良心,其实她的良心不多不少,只是每一分都清醒自知。她终究是要离开帽儿巷,回归原本属于她的生活。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距离,未来的路遥遥无期。既然这样,她见不得宋霆的付出与得到的不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