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三年前断亲时,她已经从夏家拿走了十万两,他们该囊中羞涩了才对。
众人见她没说话,似有松动,正要松口气,却听她道:
“不够。”
众人都变了脸色,就连阎夫人都觉得过分了,她推推时乔的手臂,“差不多够了吧?”
时乔环视一圈,不疾不徐道:“我原本之意是,我三年前是八抬大轿从罗氏中门进的,今日便要八抬大轿堂堂正正从中门出。我时乔的救命之恩,旁人可以不认,但你罗氏一族,必须认。”
她看着众人色彩纷呈的脸色,莞尔一笑,“不成想,众位竟如此慷慨,给我这么多谢礼,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阎夫人闻言,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双美目瞬间瞪得溜圆。她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嘴,才将喉间的叫好声压回去。
目光在罗家众人青红交错的脸色间来回扫过,再看向时乔时,眼中充满了赞叹。
小丫头,还是你狠啊!杀人诛心嘛这不是!
会客厅里又是一片死寂。
大家都在懊悔,懊悔话说早了!
可谁也不敢反悔,生怕时乔和阎夫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其中若说数谁最懊悔,脸色最难看,非夏如蔷莫属了。
罗老夫人拿出来的东西看着唬人,满打满算也就两三万两银子。两位族老老奸巨猾,虽应了“全部身家”却没说具体数额,有很大回旋余地。唯独她,是实打实把六万两压箱银给掏空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算是真真体会到了。
厅门打开,素心与小荷进来,见到满地箱笼皆是一怔。
素心递上嫁妆单子:“姑娘,单子上的物件都在,只差嫁妆银子了。”
时乔望向缄默不语的罗珣。
罗珣从玉河手中接过一个黑漆匣子,默默递来。素心打开,时乔指尖翻飞,不用算盘,片刻便清点完毕——十三万七千两。
她精准地抽出多出来的银票,又从素心那里要来几块碎银,推回罗珣手边:“一共是十三万六千三百二十六两,多出来的还给大人。我说过,属于我的,一分不能少,不属于我的,我一分也不要。”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些箱笼,“至于这些,是各位的谢礼,另当别论。”
阎夫人掩唇轻笑:“罗大人就收下吧,罗府上下往后可还指望着这银子过日子呢!”
罗珣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碎银,心头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畅快。
很好,本该如此。
他与她之间,总算有一笔账,是两清的了。这清账的代价,是剥去罗氏那执着百年的华而不实的脸面,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堕落的轻松。
日上中天时,两位族老家中送来了银两,像是商量好似的,各送了一千两银子,且还零零碎碎,作出东拼西凑的样子。
时乔没有多言,利落收下银子,拿上和离书,转身便走。
垂花门外,一乘八抬大红轿辇早已候着,在日光下红得灼眼。她那清点齐整的嫁妆,连同罗家“慷慨”相赠的箱笼银箱,皆系上了硕大的红绸花,浩浩荡荡地排开,竟比三年前她嫁入罗府时,更添几分荒唐的喜气。
时乔目不斜视,径直上前,弯腰入了轿。大红轿帘垂落,隔绝了外面一道道敢怒不敢言的目光。
“起轿——”
何七一声高唱,轿子被稳稳抬起。罗珣几乎同时翻身上马,默然护在轿侧。这是他对时乔最后的责任,亦是在世人面前,必须还给她的公道。
轿行平稳,唯有锦帘随着节奏轻轻晃动。透过晃动的缝隙,时乔望见马背上那抹清隽的身影——罗珣身姿挺拔如松,风姿清绝,依旧是那副她穷尽三年,也未能走近分毫的疏离模样。
视线掠过他,她看见罗府那扇象征无上荣耀的中门被沉沉推开。轿身轻晃,不疾不徐地穿过了那她以命相护,才得以保全的巍峨门楣。
冬日薄凉的日光透过缝隙,在她眼前流转明灭。三年光阴,爱怨纠葛、甘苦沉浮,仿佛都随着这一步的跨出,被彻底留在了那道门槛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