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听到那个孩子在她母亲怀里哭泣,看到戈尔队长……半个身子都变成了冰雕,却还在用最后的气力嘶吼着让人快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我没办法告诉自己‘与我无关’,然后心安理得地离开。”
“如果我那样做了……往后余生,每一个闭上眼的瞬间,我都会回到那里,听到他们的哭喊,看到他们凝固在绝望中的眼神。那种声音……会像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我的灵魂,直到把我彻底掏空。”
他停顿了一下,夜色渐浓,他的声音也仿佛融入了这黑暗,带着冰冷的寒意:
“我小时候……生活在边境一个很小的村庄。很平凡,但很快乐。”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直到有一天,一伙被黑暗气息侵蚀、失去理智的魔物群袭击了那里。它们并不算特别强大,但来得太快,太突然……村里都是普通的农户。”
穹屏住了呼吸,预感到接下来要听到什么。
“我那时……刚觉醒魔法天赋不久,很微弱,只会弄出一点小火星。”白厄的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耳语,“我躲在草垛里,眼睁睁看着……看着邻居家的婆婆为了保护孙子,被……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被拖走……”
“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听着……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它没有留下可见的伤口,却把某种东西永远地刻在了我这里。”他用拳头轻轻抵住自己的心口。
“后来,巡逻队赶到,击退了魔物。但我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一切,所以我离开家乡,去学习,去磨练……我拼命地想摆脱那种无力感。”他的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可是,无论变得多强,似乎永远都不够。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无法预料、无法抵挡的灾难,总有你拼尽全力也挽留不住的生命。”
“母亲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父亲依旧早出晚归,可曾与我有过交往的友人的空缺让我意识到灾难真的发生了。”
他重新看向穹,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执念:“所以,你明白吗?我不是想当什么英雄,也不是有什么拯救世界的宏大愿望,我只是……无法再承受一次‘眼睁睁看着’的折磨。如果我的力量,我的生命,能够换来哪怕多一个人活下来的机会,能够阻止多一场发生在我眼前的悲剧……那么,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王国的教官曾说过我这样的心理早晚会出问题,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假如那是病的话,我早就无药可救了。”白厄又回想起教官的话。
‘白厄,你是个优秀的战士,但你不能总想着自己冲在前头,我见过不少年轻的、有抱负的小伙子,你们的正义感会把你们烧尽,直到骨头也成了灰。’
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白厄,看着他卸下所有温和伪装后,那片荒芜而坚韧的内心。
过了好一会儿,穹才走上前,与白厄并肩站立,共同面对这片被黑暗悄然侵蚀的、广阔而沉默的土地。
“知道了。”他最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这家伙,心里藏着这么重的东西,平时还笑得跟邻家傻小子一样。”
他侧过头,金色的眼眸在彻底降临的夜色中,像两颗微弱的星辰。
那是何等的耀眼啊,白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不过,既然是你的病,那也没办法。”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稍微轻快了些,却依旧认真:“但是,白厄,别总想着一个人扛下所有。你这毛病得改改,至少……得分点任务给我,让我帮你。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干得久……啊不是,是干得快一点?”
这别扭的安慰让白厄怔住了。
他看向穹,对方脸上带着点戏谑,眼神却异常认真。
“如果你得了无法对难的人视而不见的病,那我就得了无法看着你独自奔走的病。”穹牵起白厄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虚渊之种的地方。
“白厄,我很强,比你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强、都可以依靠,所以放手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当你想要停下的时候,我随时都可以帮你停下,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全世界了。”
白厄能感受到穹的体温顺着手传递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老实说我松了一口气,还担心你一直想要帮助别人是有什么沉重的过往……啊,不是说那不痛苦,只是比起复仇,你想做更不让你有负担吧。”穹对白厄笑了笑,丝毫不见沉重。
白厄紧绷的心弦,仿佛被这笨拙却真诚的话语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沉重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角,透进一丝微光。
‘你什么都不需要改变,只要告诉我理由就可以了。’
白厄知道穹是在这样对他说。
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夜风,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滞涩感,稍稍缓解。
“好。”他轻轻应了一声。
“走吧,”穹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迈开步子,身影融入渐深的夜色,“先找个背风的地方生火。”
“你这份沉重,今晚我帮你保管了,利息嘛……先不告诉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