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碰到了哪处机关,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书桌下方的暗格缓缓降下,一直落到地面,竟然组成了一个三层高的小柜子,每层都有一个抽屉。
我盘腿坐在地上,从最下层开始依次打开,翻看了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我看着满满一抽屉的干花枯草,一时有些无语,认识师父这么多年,竟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奇怪的收集癖。
我伸手翻了一下,在抽屉底甚至找到了几只虫子的尸体。
等我拉开第二层,见到了又一抽屉奇形怪状的破铜烂铁时,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只觉得无比的诡异。
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跟我师父很不搭,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他会宝贝似地藏起这些个破烂玩意儿。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翻看了一阵,直到在其中发现了一根极为眼熟的木头簪子。
这根簪子虽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成的,但无奈制作者的手艺着实堪忧,不仅簪体没有打磨光滑,连顶上的雕花也刻得十分粗糙,乍一看像是一团晒干后被人一脚踩扁的狗屎。
实在是丑得让人印象深刻
我记得应该是好多年前了,那时我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师父的生辰,又刚好在学着制剑,对自己的手工活儿有着莫名的自信,熬了好几个大夜,最后才从一堆废料中勉强得出了这么一根看着还有些簪子样的东西,总算是赶在他生辰那日送到了他面前。
师父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对了,他说自己从来不过生辰,让我别把心思花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上。
我记得那夜山中下了雪,我带着被拒收的礼物坐在门口的回廊前,觉得自己比这雪夜还要凄凉。
直到风雪渐大,紧闭的房门打开,师父走到了我身旁,像是在低头看我,我那时情绪还低落着,因此只赌气地别过头,并不理他。
过了许久,他才好似叹了口气,然后破天荒地用近乎于求和的语气跟我解释:“我少时离家后,便不再过生辰,所以不太习惯。”
我惊讶地都忘了生气,只愣愣地抬头看向他,他避开我的目光,却又冲我伸出了手。
大概是被雪冻住了脑子,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做什么,直到他瞪了我一眼,我才恍然大悟地将簪子重新递了过去。
他拿着很是仔细地看了几眼,发出了疑问:“你做的?”
而后嫌弃道:“真丑。”
我刚想开口反驳,却在看见他脸上的笑意时愣住了,在此之前,我其实不怎么见过他笑的,大多时候他都是冷着一张脸,只偶尔发脾气或不耐烦时,脸上的表情才会有些许变化。
这是第一次,我见到他开心的模样,连带着我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只觉得院中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显得尤为悦耳。
从那时起,我便每年都会送他生辰礼,记得有一年,我用术法把萤火虫从夏日封存到了冬日,在他生辰那晚放了满院。
不过那回他却生了气,训了我许久,说我不务正业,颠倒时序,还残害生灵,最后甚至将我罚去藏书阁抄了整整七日的往生经。
想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这满满两抽屉的破烂玩意竟全是我这些年或郑重或随手送他的东西。
我还以为他转手就给扔了,没想到他竟全都留了下来。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是加了蜜的草药,苦与甜混在一处,让我吐不出又咽不下。
指尖忍不住发起了颤,我拉开第一层抽屉,只见里面整齐地叠着一沓悔过书,十分眼熟,不用翻也知道是我这些年来写的。
最初的几份或许还有些真心悔过的话,到了后来,就逐渐开始敷衍了事,先是千篇一律地认个错,而后再堆砌几个溜须拍马表诚心的华丽辞藻,一看就知道写的人全然没有悔改之心。
我翻开一张,才发现悔过书上竟然还有我师父的朱批,我的字潦草而他的字规整,不过写的倒也不是什么好话,而是“巧舌如簧,不知悔改,愈发难教”。
从他越来越重的笔力中,我都能想到他写下这几个字时头疼的模样。
我一张张地翻过去,每一张都有他的批注,虽多是些不动听的话,但我还是舍不得放下,等我的注意力从悔过书上移开,发现抽屉中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打开木盒,里面珍重地放着一根手绳,手绳是用红色的丝绦编成,正中嵌着一颗饱满的红豆。
这是青羽镇丰收那年,镇里举行庆典时,我被秦鸢拉着下山,在集会上买来的。
那一年因是青羽镇有史以来最大的丰年,因而庆典办得十分隆重,镇长发了许多次邀请,师父不爱热闹,自己没去,却破例允许门中弟子尽数参加。
我没抵挡住秦鸢的游说,随着她们一并下了山,初时虽兴致勃勃地上蹿下跳,但后来却觉得有些乏味,心里又总是记挂着独自留守的师父,最终还是没有参加完庆典,先行回了青羽门。
门中弟子今夜几乎全都下山去了,因而山中十分安静,师父所在的云顶峰更是寂然无声,连一丝烛火也未燃。
我扒着门缝往里瞧,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经歇下了,然而屋里实在太暗,什么也没瞧见,正准备偷偷溜进去,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人声:“鬼鬼祟祟地瞎看什么呢?”
我毫无防备,被吓得往旁边一窜,差点抬手劈向来人,然而手刚抬起,便被拦住了,我这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我抽回手,拍了拍心口,抱怨道:“师父,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动静啊,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