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白太傅是个寒门老臣,爱作酸诗,最喜钻研经史子集,对各类儒家经典颇有研究,可于朝政上建树不高,也可能是他性子孤僻,没什么背景,和老妻相依为命多年,连个子女都没有,因此年轻时他在翰林院任职,多受官吏排挤。
还是谢蔺上位之后,知白太傅虽迂腐,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不如将他请来指点太子,也算是人尽其职,物尽其用了。
白太傅并非不懂待人接物,实则是很懂装聋作哑,也很识时务,太子敬重母亲,他自然要做个顺水人情。
谢如琢见他开窍,对他很满意。
谢如琢放下书卷,回寝殿换了一身干净的麒麟灵兽纹常服。
去坤宁宫之前,他还驱车赶往国夫人府,将外祖母盛氏也接进宫里。
盛氏听说纪兰芷要产子了,急得团团转,又是喊季嬷嬷带上早早挑好的稳婆,又是抬来装有小孩子换洗衣裳的箱笼。
还是谢如琢喊了一声:“外祖母,父皇怜惜母后,宫中定然早已备好接产仆妇,不必带这些人马入内。母后生子是大事,她没有母亲在身边,定会六神无主,您还是快些随我坐车进宫探望吧?”
盛氏这才冷静下来,她点点头,坐上马车,递过手里备好的百年人参,道:“那我就带一支老人参去看望枝枝,宫里还有御医坐镇,皇帝龙气也能镇压邪祟魑魅,定会母子平安的。”
“会的。”谢如琢握了握外祖母的手。
他虽然是十二岁的小郎君了,可事关母亲,他还是有一丝慌乱。
他们一家人如今的生活很幸福,谢如琢好不容易等到一家团聚的一天,纪兰芷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做儿子的都心慌意乱,做老子的自然也心绪不宁。
谢蔺得知纪兰芷要分娩了,他这次连装都不装,直接舍下议政的朝臣们,骑上快马,心急如焚地往产房赶。
被甩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他们从宦官口中得知皇后临盆的凶险,各个心里斥责:“皇帝忒不争气,不过生个儿女,还要男人作陪吗?只记得那些儿女情长,难怪性子这样孤冷刁钻!”
但心里这样想,嘴上又得笑呵呵地道:“皇嗣关乎社稷,陛下情急之下失态,咱们身为臣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谢蔺根本不在意这些朝臣如何背地里议论自己,他只担心纪兰芷的安危。
快马行至内殿,谢蔺挽缰勒马,翻身落地。
男人的鬓角生汗,脸色冷肃,走起路来,衣袍猎猎作响。谢蔺一袭赫赫龙袍压身,又寒着一张脸,从政多年,积威甚重,让人不敢冒犯天颜。
见状,庭院里戍守的宫人各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谢蔺看了一眼鱼贯涌入的宫人。
宫人们训练有素,足下不慌不忙,端出一盆盆血水,又有太医坐镇,纪兰芷看来没什么大碍。
只是,谢蔺知道小妻子在屋里受罪,很是心疼。
谢蔺的衣裳见过客,衣袖脏了,不好再带污秽进产房,以免过病气给纪兰芷。
谢蔺就近寻了一间厢房换衣,他擦洗手脚与脸,换了一身质地绵软的素袍,亲自进产房陪伴纪兰芷。
接生婆与医婆看到谢蔺九五之尊,竟亲身来到女子生产的秽地,吓得两股战战。
宫人们委婉地劝:“陛下安心,娘娘此胎位置正,个头也小,不出两个时辰孩子就能出来,您是至尊至贵的天子,可不好让女子血气冲撞,以免坏了国运!”
宫中最忌讳巫蛊道术,却也最敬畏这些阴阳玄妙,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诫谢蔺,却忘记谢蔺本就不怕这些歪理邪说。
谢蔺握住纪兰芷疼到泛凉的手指,冷声道:“若是一国之运能让‘国母产子’这样的幸事冲撞,那么朕治下的齐国也未免太不堪一击。有朕在此地辟邪祛祟,魑魅魍魉畏惧龙气,方才不敢近皇后身,败天家气运。尔等不必多言,继续悉心照看皇后,恪尽职守便是。”
谢蔺的嗓音轻柔,生怕惊吓到纪兰芷,可他说出的话却寒意深重,狠得像剜骨剔肉的刀子。
仆妇们兜头一顿呵斥,各个面面相觑,再不敢多劝。
纪兰芷倒是第一次看到盛气凌人的谢蔺,原来他自称天子的时候,是这样不近人情。
纪兰芷噗嗤一声笑,泄了力气后,又觉得身体一丝丝地抽疼。她倒吸气,笑着说:“二、二哥好威风啊。”
谢蔺如何听不出纪兰芷在忍痛,他叹息一声,低头啄吻纪兰芷汗湿的额头。
“枝枝专心,莫要分神。等这遭过去,我再陪你聊闲话。”
纪兰芷的脸上落下绵密的吻,怜惜的意味很足,还带着一点安抚。她的眼睫毛都混着汗水与泪水,看谢蔺的眉眼都模糊不清,但他陪在她身边,如此温柔小意……一如多年前乡下产子那次。
纪兰芷记得,当初的谢蔺,为了庇佑他们母子平安,甚至不惜向天恳求,意图折寿换他们母子平安。
再后来,谢蔺找到纪兰芷。
二哥为了救她,受过许多许多的伤,每一刀、每一枪都刺透肌骨,他总是带伤,总是鲜血淋漓,可他不哭不喊,不悔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