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长眠之?人无知无觉,姓氏于他?们并不要紧。重要的是能不能为活在世间的人谋一份好处。你阿娘身世存疑,她的墓碑顶着‘李’姓,对?你将来并无好处。我做主改写了你阿娘的墓志铭,她在天?之?灵应该不会责怪于我。”
这是他?头一次当面承认,阮朝汐母亲的身世存疑。
阮朝汐往水光粼粼的池子里洒落一把鱼食。
身侧的嗓音不疾不徐和她说道,“想明白了?你若想明白了,就会知道,司州之?行于你并没什么好处。你是司州籍贯不错,但人在豫州长大?,豫州这里的宗族亲友才是你立身的根基所在。阿般,你将来的前路在豫州,就在你脚下。”
阮朝汐不作声地听着,视线转下,盯着脚下的鹅卵石子路,神思转出了九霄。
正凝神思量间,身侧忽然伸来一只手,温声叮嘱,“当心。”
伸过来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把她的左手往上轻轻一抬。
阮朝汐回过神来,本能去看自己被抬起?的左手。原来手里的一包鱼食不知不觉被她洒下大?半,满池的锦鲤都围在她的坐处争食。
荀玄微若无其事松了手,“再多洒下去,满池子锦鲤都活不到明日早晨了。”
阮朝汐把剩下的小半袋鱼食放在池边,左手往回缩了缩,拢进袖里。
荀玄微和她相差十?岁,把她自小领进坞抚养,书信来往多年,看顾着她长大?,在她的心目中如父如兄。
刚才他?抬起?她洒鱼食的手,又坦然放开,轻轻地一握一抬,或许是因为对?她没有?男女大?防的顾虑,就如同喂她喝粥那样,原本不算什么。
但昨晚的名册里,跳进她眼帘的‘荀玄微’那页,又突兀地浮现在她脑海里了。
她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名册是谁编纂的。霍清川跟随荀玄微多年,做事稳重,按理?来说不会犯下如此离奇的疏漏。
她一方面觉得惊骇,惊骇之?余又觉得荒谬。荀玄微不愿和京城士族联姻,荀氏壁在给他?筹办相看宴,相看豫州大?姓的大?宗嫡女,她是知道的。
名册里混入了‘荀玄微’的姓名生平,或许是霍清川在同时准备着两边的名册,忙中出错,编纂出了疏漏。
想到这里,她没有?多声张,直接翻过去了。
霍清川跟随荀玄微拦截了她。她虽然对?霍清川当面冷淡,但往年的情分还在,名册的大?疏漏捅出去免不了责罚,她不想霍大?兄被责罚。
鱼竿和鱼篓就在身边,荀玄微喂饱了满池子锦鲤,开始钓鱼。
阮朝汐心里有?点乱,脸上没显露什么,眸光垂下,依旧安静地盯着粼粼水面,锦鲤摇头摆尾地围绕着鱼钩嬉咬。
阳光映照在她瓷白的肌肤,她接连两夜没睡好,隐约发青的眼底阳光下显露出来,她打?了个?困倦的小呵欠。
荀玄微很快察觉了她眼底的浅淡青色。
“昨夜没睡好?”吃饱的鱼儿?不肯咬钩,他?不紧不慢地在鱼钩上又加了点香饵,继续垂入池中,随意询问了句。
阮朝汐当然不会直说昨夜的三更之?约,有?人还失约了。索性把前夜离奇的梦境抛出来遮挡。
“做了个?怪梦。梦里似乎有?个?极大?的湖泊,大?到仿佛是海,岸边灯火通明,有?两三处湖中岛,水里倒映着星光……”
后面出现的群魔乱舞的画舫,画舫船头自称‘孤’的陌生贵胄男子,她坐在那男子的腿上,就算是梦境也太放荡了,她不愿再说下去,住了嘴,专心地看垂钓。
才看了片刻,“哎,鱼儿?咬钩了!”她指着剧烈震荡的池子里,“荀三兄,那边。荀三兄?”
荀玄微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扯了下长杆。
力道和时机都不对?,胆大?包天?的鱼儿?吃光了香饵,留下光秃秃的鱼钩,甩着尾巴逃走了。
他?把鱼竿拉出水面,心不在焉地装着香饵。
“后面呢?后面可还梦到了什么离奇的场景,可有?遇到匪夷所思的人。”
“后面就惊醒了。”阮朝汐不欲再说下去,简短地结束了梦境。
她起?身说了句,“十?二郎伤了腿脚,我去南苑看看他?如何了。”越过庭院药圃,往南苑方向走去。
荀玄微的目光从身后落在她背上。
凝视的目光里带着复杂情绪,默然追逐往南苑去的窈窕背影。
前世种种事,上元繁华夜的大?湖夜游,他?抱憾终身的恨事,怎会出现在她的梦中。
池子里的锦鲤摇头摆尾,头顶梧桐黄叶旋转飘落,主院已经修缮一新?,眼前的景象宁谧如世间桃源,现世安好的美景却再也落不入他?眼中。
刹那间,时光倒流,斗转星移。
越过现世静好庭院,眼前显露出前世焚烧殆尽的断壁残垣,满地剑戟箭矢,断臂残肢层层叠叠。